慌乱中,石榴没留意到围观人群中,那道安静得近乎凝固的目光。
裴嘉楠就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像一株沉默的树。
他刚走到宿舍楼下,就被那阵清越的歌声和聚集的人群吸引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亭子里抱着吉他、如同发光体般的万雁鸣,看到了他身边那束娇艳得刺眼的鲜花,也看到了石榴从楼里跑出来时,脸上那抹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羞窘与惊喜的生动红晕。
万雁鸣的歌声还在空气里飘着,那句响亮的“林石榴,我爱你!”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裴嘉楠的心口,闷闷地疼。
他眼看着石榴被万雁鸣搂住亲吻,看着她在起哄声中羞得几乎要缩成一团,又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拉着人匆匆跑远。
周围善意的哄笑和议论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来。
他落寞的目光默默追随着那两个依偎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宿舍楼拐角的花坛后面……
清晨的冷空气钻进喉咙,带着粗粝的寒意,呛得裴嘉楠忍不住低咳了几声,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如同这清晨未散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却驱不走心底那层冰凉的失落。
咳完,胸腔里还残留着闷闷的痛感,嘴角却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今天起个大早赶来,确实“有事”。
昨晚嫂子打来电话,说香水用完了,想让他寒假回家时带一瓶新的。
电话那头,嫂子絮絮叨叨说着品牌、什么前调后调……
这些词对裴嘉楠来说,如同天书。
他握着听筒,手心微潮,除了应声,一个字也插不上。
嫂子大概听出了他的窘迫,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牌子型号我都说了你也记不住。要不……你去问问石榴吧?以前我用的都是她送的,她最清楚。”
末了,她又补充道,
“本来想让石榴直接给我带的,可她二姐在那里,她很可能不回老家过年了……”
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递到了他手上——买香水,找石榴问清楚。
这个理由像一道微弱的亮光,瞬间照亮了他心底压抑了整个学期的晦暗角落。
他几乎是在嫂子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决定天一亮就过来。
不仅仅是为了那张香水清单,更是为了在踏上归途之前,再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精心准备的借口尚未出口,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这样一场盛大而张扬的浪漫“突袭”。
万雁鸣……裴嘉楠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果然是这样的人。
像一团燃烧得正旺的火焰,灼热、明亮、不容忽视。
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能毫无保留地展开最绚丽夺目的尾羽,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石榴的目光,牢牢吸附过去。
不得不说,他的浪漫是如此热烈直白,那种不顾一切、将爱意宣之于众的勇气和热烈,是裴嘉楠永远也学不会,更做不出的。
而石榴脸上那灿烂又娇羞的笑容,也是自己永远给不了的快乐。
他只会像影子一样,在角落里默默注视,默默咀嚼苦涩。
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卷过,吹起地上的枯叶,贴着他的裤脚盘旋不去。
心口那点隐秘的、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期盼,如同这些枯叶,被这阵风彻底吹散,了无痕迹。
也好。
裴嘉楠自嘲地想。
自己不过是个拿着“买香水”当幌子的、不合时宜的旁观者,一个在别人浓情蜜意边缘独自咀嚼冷寂的局外人。
他最后望了一眼石榴消失的宿舍楼拐角。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女生仍在兴奋地议论着刚才那一幕,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他默默低下头,仿佛要将那点苦涩也埋进脚下的尘土里。
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裴嘉楠转过身,迈开步子,独自一人走进了冬日清晨萧瑟的冷风里。
喧嚣散尽,只有梧桐树的枯枝在头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无人知晓的退场,奏响一曲寂寥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