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广州,空气里还蒸腾着暑热的余威,黏糊糊地裹着皮肤。
阳光穿过高大的榕树,在站前广场投下摇晃的光斑。
一切都带着新鲜的、略带生涩的味道——新鲜的城市,扑面而来的未来。
石榴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跟在二姐身后走出火车站,直接住进了二姐家。
这趟提前抵达,收获颇丰。
二姐林彩霞兑现承诺,崭新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已经躺在石榴的书包里。
当然,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
石榴刚放下行李,就被二姐抓了“壮丁”,带着她去参观自己的服装厂。
彩霞的服装厂早已不是两年前石榴记忆里那副萧条模样。
巨大的厂房里,缝纫机嗡鸣如潮,流水线上各色布料穿梭飞舞,裁剪声、走线声汇成一片忙碌的交响。
空气里飘散着新布料的微涩气息和棉絮。
“二姐,做件衣服…这么多门道啊?”
石榴看得眼花缭乱,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匹垂坠感极好的丝绸。
彩霞笑着,顺手揉了揉石榴的头发。
“学问大着呢!所以叫你早点来开开眼。这几天跟着我在各环节转转,熟悉熟悉,带着问题去学,比在课堂干啃书本强。”
她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盘算更深:
“做衣服,姐是行家。打品牌、闯市场,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厂里虽然招了大学生,但彩霞始终最信石榴。
当年创立“林达”的那点火星子,就是这小丫头点燃的。
何况,这是亲妹妹,血脉相连的信任,在广州这偌大城市里,是彩霞最牢靠的支点。
于是,石榴的大学生涯尚未开始,就被二姐拎进了“职场”。
旁听那些气氛严肃的会议,看着投影仪上跳动的销售数据和设计稿,听着陌生的术语在耳边碰撞——产品开发、渠道策略、品牌推广……
每一个词都沉甸甸的。
被赶鸭子上架的石榴,听得头昏脑涨,手心冒汗,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
这种“填鸭”式体验让她焦头烂额,却也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囫囵吞枣地吸收着关于“社会”的第一课。
好在,这突击训练的时间不长。
十来天后,大学开学的日子终于近了。
这天下午,彩霞难得没安排会议,亲自开车带石榴出门。
车子驶离厂区,汇入城市车流,方向却不是石榴期待的大学城。
“干嘛?开学前要把我打包送回家?”
石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街景,开着玩笑。
彩霞斜睨她一眼,嘴角带笑:
“回家?想得美!以后扎根这儿了,毕业就给我干活儿。除非你翅膀硬了飞更高……”
她故意顿了顿,“否则,门儿都没有。”
石榴撇撇嘴,小声嘀咕:
“那现在去哪儿?”
“火车站,接人。”
“接人?”石榴坐直了身体,
“谁这么大面子,要林大厂长亲自接?”
彩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目光扫过石榴瞬间绷紧的侧脸,了然一笑:
“你的老同学。”
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石榴没吭声,目光死死黏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行道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
是她猜的那个人吗?
那个名字堵在喉咙口,又涩又沉。
彩霞仿佛没看见她的僵硬,自顾自解释:
“接裴老二啊。这个裴嘉松,本来拍胸脯保证亲自送他弟来的。结果他工地上出了点岔子,好像有工人受伤了,走不开。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
她语气带着点无奈,
“你说,咱两家这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太近。他开了口,我也不好驳面子。再说,你和那个裴老二是同学,以后还是校友……”
她侧头看石榴,
“我跟裴老二不熟,听嘉松说他性子闷得很,怕路上尴尬,这不拉上你作伴嘛。”
说话间,车子已驶入火车站地下停车场。
引擎熄灭,车厢里一片安静。
石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推门下车。
扑面而来的喧嚣热浪和混杂的人流气息让她微微眩晕。
她没提裴嘉楠,却忍不住问起裴嘉松:
“裴嘉松又出事了?他可有前科,这次麻烦大吗?”
“还好,没上次游戏厅严重,没出人命,就是工人伤了,赔钱呗。”
彩霞锁好车,语气轻松了些,
“幸亏他听劝,买了足额的保险。干工程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风险和利润,总是绑一块儿的。”
她理了理丝绸衬衫的领口,迈步走向出站口。
石榴稍微松了口气,但另一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她快步跟上二姐,声音带着试探:
“姐,你跟裴嘉松……联系挺勤啊?”
“有吗?”
彩霞脚步不停,语气随意,
“他不是咱妈的干儿子吗?又是林家湾的女婿。咱们都不在老家,他能帮着照应点也好。”
“听他说,你们还有生意合作?”
石榴追问,目光紧盯着二姐的侧脸,
“难道他也要开服装店?”
“那倒没有。”
彩霞笑了下,目光扫视着前方巨大的出站信息屏,
“就是跟他合伙拿了老家两块地皮,我跟着投了点小钱。”
“你还给他投钱?”
石榴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点。
“嗯。”彩霞的语气很笃定,
“现在老家地皮便宜,手里有点闲钱,入个股当原始投资,划算。裴嘉松这人,眼光是有的,胆子也够大,我……挺看好他。”
她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站口,停下脚步。
石榴也站定,侧头看她,眼神里有种探究:
“只是……看好?”
彩霞闻言转过头,眼神坦荡地迎上石榴的目光:
“是啊,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