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像一把出鞘饮血的利剑,狠厉又决绝,转眼间却又泪流满面——
林石榴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像一团迷雾,把安子彻底看懵了。
“唉……女人心,海底针,”
他无奈地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石榴没有看他,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湿痕。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狠劲,仿佛要擦掉所有软弱的证据。
她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个苦涩僵硬的笑容,
“我们这些女孩子?”
她声音微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除了我,还有谁?”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也或许是想为自己的“不懂”找个佐证,安子顺口扯出了自己的情伤,
“还有燕子呗!你们女孩子啊,就喜欢藏着掖着,有话不直说,伤人又伤己……”
他的抱怨里带着未消的怨气。
“什么意思?”石榴抬起红肿的眼,“燕子怎么你了?”
“没怎么!”
安子梗着脖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
“分了!早分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安子嗤笑一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她……嗨,上次在裴家小院烧烤,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她对林小宝有意思。她那眼神,那劲儿……全他妈扑小宝身上了。”
“他俩……真好上了?”石榴不敢相信。
其实上次烧烤时候,石榴也看出了异常。
那晚李燕的笑声格外清脆,总是有意无意地挨着林小宝坐,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热切的崇拜和爱慕。
但石榴也能理解。
女孩子么,对兵哥哥大都有爱慕之情。
军营像一口淬炼的熔炉,从里面出来的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东西。
肩背宽阔、身姿挺拔、沉默里带着点冷硬劲儿的林小宝,对李燕肯定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石榴若不是从小看着林小宝拖着鼻涕长大,也会觉得他格外有魅力……
但石榴没想到,他们真的分手了,还这么迅速、利索。
“不知道,没问,反正我和她是分了。懒得和她扯了,再耗下去,以后和裴哥几个连哥们儿都没得做的,不值当……”
石榴没有再问。
安子的话,像一阵裹着冰碴的寒风,刮过她本就空茫一片的心野,只留下更深的冷寂和迷茫。
爱情,究竟是什么?
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对他们这些刚刚站在人生岔路口的少年人来说,它像一场不可触碰的迷梦,又像晨雾中看不清方向的飞鸟。
李燕还那么年轻,她炽热的目光真的能穿透表象,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而她自己,今日这近乎自毁的抉择,是对还是错?
安子以前说她“脚踏三只船”,方才又指责她“玩三角恋”。
可石榴自己,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认知。
对于裴嘉楠,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选择或放弃,而是无法逾越的血泪深壑。
她只是,终于亲手斩断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那让她心安、心疼、又无可奈何的少年……
对于万雁鸣……石榴的心绪更加纷乱。
或许,人总要等到分离的痛楚袭来,才能掂量出感情的深浅?
他在五中时,她未曾多在意;可他离开后,那份牵肠挂肚,混杂着自责与愧疚,却真切地缠绕着她。
但……似乎也仅此而已了。
少年的情愫,在人生抉择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不确定。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敢想得太深、太远。
她更怕自己像三姐彩衣那样,一头扎进那名为“爱情”的深渊,最终粉身碎骨。
一股巨大的、从灵魂深处涌上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她,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安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倦意,
“我眯一会儿……你帮我看着点他……”
“困了?”安子看她脸色苍白,连忙指了指旁边的空床,
“那边有空床,要不你躺会儿?”
“不用……”
石榴摇摇头,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趴这儿就行,有点晕……”
“哎呀!”
安子猛地一拍脑门,像是才想起来,
“饿的了吧?这都天擦黑了!中午饭都没吃!你是不是饿的头晕了?”
“不是,”石榴的声音几不可闻,“没觉得饿……”
“我昨天喝伤了,胃里一直翻腾,想不起来吃饭,你怎么也不吭声!”
安子懊恼地站起来,
“别真饿出毛病!这样,你先眯着,我给松哥打个电话,让他带点热乎吃的过来!”
石榴没有再回应。
她趴在病床边沿,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后彻底脱力的植物。
很快,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她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石榴不知道,就在她沉沉睡去之后,万雁鸣就醒了。
他那浓密低垂的睫毛,先是轻微地颤动一下,紧接着又一下,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目光在适应片刻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床边那个沉沉睡去的身影上……
其实,在更早之前,万雁鸣意识的碎片就已开始拼凑。
沉沉的黑暗里,先是模糊的低语声,像隔着厚重的水幕,断断续续地渗入。
渐渐地,那压抑的、带着哽咽和决绝的女声变得清晰——是石榴。
万雁鸣的眼皮沉重如山,无法掀开,但听觉和意识却在迅速复苏。
他最先捕捉到的,就是石榴的声音。
听她诉说着对裴家的恨意,那冰冷的话语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疼。
不是为自己,是为石榴而疼。
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蔓延。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
如果林裴两家没有这些血泪交织的爱恨情仇,石榴是不是就会选择裴嘉楠……
说实话,万雁鸣不想石榴是因为这些沉重的、与爱无关的原因才“选择”自己的。
那感觉太不纯粹,太像一种无奈的退路。
但转瞬,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那点涩意——是心疼。
他更不愿看到石榴被夹在过去的仇恨与可能的未来之间,如此矛盾,如此痛苦,甚至不惜用自毁般的方式斩断一切。
那决绝背后的挣扎,他仿佛能感同身受。
他躺在那里,身体依旧无力,心潮却无声翻涌。
太年轻的他,还无法确定自己能给石榴带来什么,未来如何,更是模糊一片。
但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至少和自己在一起,石榴不必背负那些血色的枷锁。
她可以只是她自己,可以像记忆里偶尔闪现的片段那样,露出轻松、灿烂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那份简单和快乐——是他唯一能确认的、想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