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起雪。
窸窸窣窣。
但因为屋里有火盆,床上十分暖和。
再醒来不晓得几点,彭姗姗昏昏沉沉的觉得肚子疼。
闭眼忍耐了会儿,把还温热的热水袋往肚子上放的。
可胃里灼烧的绞痛丝毫没有缓解。
硬是在这大冬天把她疼出一身汗。
在国外时候就这样,练舞和演出忙起来的时候,基本顾不上吃饭。
又或许是那段时间太煎熬,她没心思照顾自己。
吃饭睡觉仅是维持活着的状态,结果就落下了胃病。
这段时间,许向阳经常到家里给她做饭,小米粥熬得软糯清淡也没再胃疼,所以中午吃串串时就忘了……
彭姗姗喘口气,抱着膝盖坐起身子蜷缩着试图缓解,脑袋埋在被子上,戳进领口的长发沾了汗,她也没力气管。
隐隐的痛成了绞痛,愈发强烈难忍。
“向阳……”
她微弱地叫了声,原本不想吵醒他,实在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会疼晕过去。
对面的人醒了,传来窸窣的动静,然后是刚醒来时沙哑的声音。
“姗姗,怎么了?”
许向阳以为她是要去卫生间,坐起了身,“我拿电筒。”
下一秒,就听见她虚弱痛苦的声音,“我肚子好疼。”
许向阳顿时清醒,电筒的光线照过来,他立刻下了床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到了她床边。
蚊帐被拉开,男人刚坐到床沿,彭姗姗就一头栽到他身上。
触手是潮热的睡衣,怀里的的人浑身发软,脸颊汗湿,显然已经疼了很久。
许向阳赶紧抱住她,“怎么会肚子疼的?”
他说着话,手已经伸进被子放在她肚子上,热水袋早不晓得掉哪里去,她的手死死压着胃部。
“这里吗?”
许向阳将她手拿开,温声说:“别这么用力,是胃疼?”
“嗯,”彭姗姗点头,脑袋靠在他颈间咬着唇抵抗胃里的绞痛。
许向阳心口揪着,“先躺下,我再去灌点热水,上次徐刚胡吃海喝胃疼买了药的,我找找。”
他扶人躺下,拉开灯迅速处理,先摸到热水袋重新灌了热水,拿毛巾包着放在她肚子上,又立马去抽屉里找药。
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因为着急顾不上弄乱抽屉。
找到药瓶子,仔细看了上边的说明倒出两颗药,兑了温水,端去床边喂人吃下。
“先把药吃了,要还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他眉心紧皱,看着她把药吞了。
彭姗姗干燥的唇被温水稍稍滋润,脸颊仍是惨白的。
药效没那么快发挥,但有人照顾比自己熬着好过许多。
她喝了几口温水,肚子里缓解了些,“没事的,我歇会儿就好……”
看到虚弱的模样,许向阳内心无比自责,杯子放到旁边把人抱得更舒服点,“我坐上来给你揉揉。”
“嗯……”
男人靠着床头坐好,手放到她肚子上不轻不重揉起来,那里紧绷着不时还痉挛着,以前他没少照顾他父亲,常在医院待着也跟护士学了些手法,打着圈慢慢给她揉。
开始很难受,但渐渐也缓解了下去。
他唇贴在她额边,安抚地亲吻,“有没有好一点。”
彭姗姗恢复了些精神,“好一点了。”
她扬起小脸,看到他紧绷着的下巴,表情并不好。
大半夜的这一通闹腾,彭姗姗许久没这样麻烦过别人,在国外时咬牙忍着疼晕了也不是没有过,但总会过去的。
彭姗姗抿唇,小声说:“对不起……”
“抱歉……”
男人同时开了口,两人稍顿。
许向阳低头看她眼底满是自责,心疼问:“说对不起做什么?”
彭姗姗捏着他袖子,“我把你吵醒了,还要你照顾我,我应该自己注意点的。”
许向阳不愿看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亲了亲她唇。
“是我没照顾好你,中午不该带你去吃辣的,上次徐刚说过你会胃疼,我应该记在心里。”
“原来这样啊,难怪你一直给我煮小米粥是吗?”
彭姗姗心里暖烘烘的,她早就晓得许向阳不爱说太多,但会做。
许向阳叹气说:“那也没把你养好,以后不能吃辣的东西。”
“知道了……”
彭姗姗往他怀里蹭了蹭,“我就是侥幸心理,觉得吃一次没事吧。”
“一次都不行,”许向阳认真说。
“哦,好吧。”
他继续给人揉着,喉咙滚了两下艰涩问:“在国外时也这样吗?有没有人照顾你?”
彭姗姗垂下眼帘,说:“当然有人照顾我呀,我们演出团很多人的,宿舍其他人都会照顾我,哦,她们还会去帮我买药,吃了就不疼了……”
“撒谎。”
许向阳打断她,眼底不止心疼更多了自责。
空气里一瞬沉默。
片刻后,他哑声说:“外国的医院很麻烦,去检查还要排很久的队,大使馆离医院很远出去得打申请,有时候想想等到申请下来不疼了也就算了……”
彭姗姗听着,眼睛微微瞪圆看着他,疑惑道:“你,我哪时候跟你说过这些……”
这些话是她说的,但她只跟一个人说过。
哦,不。
是写过……
在信里和那位叫‘西边’的笔友写的,一笔带过的吐槽,在五六页的信纸里并不醒目。
许向阳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认识西边?
不对啊……没有人会随便给别人看自己的信。
某个念头冒出来,彭姗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许向阳目光不闪不避。
两人靠得太近,她还整个靠在他的怀里。
冬夜的风呼呼作响,雪又下大了。
她嘴唇微张,嚅嗫着,不敢问出口。
“对,我是西边。”
许向阳说。
彭姗姗怔愣着,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西边……”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男人嗓音温和,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地担忧。
他原本打算找个更合适的时机告诉她,但此时此刻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不想两人之间再有隐瞒。
这是欺骗,许向阳心知肚明。
所以不敢说,怕她讨厌,怕她生气,怕她不肯原谅。
“我是早上出生的,日出东边,所以当年我爸给我起名向阳,当初同你讲我不喜欢你,其实我撒谎了。”
彭姗姗满心震惊,她本能后仰从他怀里退开一点。
许向阳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以为她真的生气了。
“所以,这些年和我写信的是你……”
“是,那年知道你二哥的事后,我很担心你,思思给了我你的地址,我便用舞迷的名义开始给你写信。”
许向阳坦白一切。
彭姗姗唇瓣微张,胸口起伏着,情绪太大以至于刚刚缓解的胃又重新抽痛起来。
“嘶——”
她压下身子。
许向阳抱住了人,紧张道:“姗姗。”
彭姗姗捏着他手臂,用了大力,咬牙切齿说:“许向阳,你怎么老骗我!!”
说完,蓄在眼中的泪就滑落下来。
那些信里,总有说不出的奇怪。
比如对方过于明显的关心,偶尔装着问她的境况,问她还会不会回到沪市,听到她说观众不少,也会问是否有人给她送花……
还有后来,旁敲侧击问着她有没有放不下的人。
但对彭姗姗来说,最重要的是那将近三年的陪伴和鼓励。
在无数次难过、孤独时总是温暖着她,陪她熬过独在国外的日夜。
她也曾想过对方是谁,但从未往许向阳身上猜。
原来他说这三年他们其实是有羁绊的,不是骗人。
原来他说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也不是骗人。
“抱歉,我不该这时候说……”
许向阳看到她哭,慌了神,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我该换个时间慢慢告诉你,抱歉,别生气,别生气也别怪我,我没办法……姗姗,我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你,想要知道你的消息……但我找不到别的办法……”
男人话语颠三倒四,是真怕她介意。
彭姗姗哭得抽噎,她不明白为什么想要落泪。
大概是回首这三年,发现他竟然一直默默都在。
其实前些天她和哥哥长聊过一次,哥哥说起三年前他同许向阳讲的话,那时她就明白了许向阳为什么会和自己划清界限。
他有一身傲骨。
父亲病重他能挑起家中担子,去边疆做知青,不忘挤出时间读书自学考大学。
可这样的他却因为和自己走得近,被大哥贬得一文不值。
难怪那时候他要离开。
他试图去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
彭姗姗呢喃说:“慢慢告诉我……你笨死了许向阳,你还想多慢。”
“就把我蒙在鼓里吗,什么都不说。”
“以前不说大哥贬低你的事,现在不说你为我做的事。”
“你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英雄么?
你就是一个笨蛋!
笨的要命……”
彭姗姗攀上他肩,紧紧抱住他脖颈,温热的泪掉在他衣服上,快要把许向阳一颗心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