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城市冬日惯有的、灰蒙蒙的铅色天空,低垂的云层压抑得仿佛触手可及。宇文家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奢华病房里,却弥漫着与窗外截然不同的死寂。昂贵的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每一丝可能存在的“不洁”,却也滤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宇文杰躺在宽大的、如同云朵般柔软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保暖的顶级鹅绒被。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薄薄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清俊的轮廓被病痛和药物侵蚀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床头监护仪上平稳却略显缓慢的心跳曲线,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司马茜坐在离床几步远的丝绒扶手椅里,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衫,却衬得她愈发形销骨立。她没有看书,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近乎呆滞地望着床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化在空气里的丈夫。房间里暖风开得很足,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像某种倒计时的丧钟,敲打在人心上。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闷咳突然打破了死寂。宇文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苍白的脸上迅速涌起病态的红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司马茜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弹起,几步冲到床边,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她迅速拿起床头柜上温着的纯净水,用吸管小心地喂到他干裂的唇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
“慢点……杰,慢点……”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静,听不出多少波澜。
宇文杰勉强喝了几口水,咳嗽稍缓,喘息却依旧粗重。他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茫然地聚焦了一会儿,才落在司马茜脸上。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沉沉的暮气,仿佛灵魂早已游离在躯壳之外。
“茜……”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我……是不是……快死了?”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语气从最初的恐惧到绝望,再到如今的……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司马茜拍抚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节奏。她避开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目光落在洁白的被面上,声音依旧平稳:“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了,就是天气不好,有点反复。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就行。” 她的话语像背书一样流畅,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安慰的话,说了太多遍,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效力。面对一个日复一日枯萎的生命,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宇文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意识火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绝望的安魂曲。
司马茜重新坐回扶手椅,身体陷进柔软的丝绒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她看着宇文杰那张了无生气的脸,看着这间金碧辉煌的囚笼,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攫住了她。她想起东方燕在直播里撕心裂肺的控诉,想起南宫婉在社区里风风火火的身影,想起自己那个还在风雨飘摇中挣扎的“栖茜阁”……她们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哪怕伤痕累累。而她呢?守着一个活死人,在一座镶金嵌玉的坟墓里,日复一日地腐朽。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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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依旧是那间冰冷空旷的奢华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比往日更凝重的气氛。主治医生,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教授,带着几位助手站在病床前,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最新的检查报告。宇文老爷端坐在病房一角的单人沙发里,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双手交叠搭在红木手杖的顶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宇文夫人则坐在丈夫旁边,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惶恐,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真丝手帕。
司马茜依旧坐在她的扶手椅里,位置离病床更近了些。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脸色比宇文杰好不了多少,苍白中透着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簇极微弱的光在跳动——那是关于新药的渺茫希望。
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低沉而凝重:“宇文先生,夫人,少奶奶。最新的ct扫描和血液分子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宇文老爷脸上,“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之前的靶向药物组合,抑制效果正在快速衰减。癌细胞……出现了新的、更复杂的突变路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人心上。宇文夫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用手帕死死捂住了嘴。宇文老爷交叠的手微微收紧,手杖顶端的金属鹰首被他捏得指节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平静。
“教授,”司马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抢在宇文老爷之前开口,“您上次提到的那款……海外最新的靶向药,代号‘曙光’的那个,它的三期临床试验数据……”
老教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司马茜,带着一丝赞许和更深的忧虑:“少奶奶记得很清楚。‘曙光’(Aurora-x),是针对这种新型复合突变研发的精准抑制剂。从目前获得的有限海外数据和部分特殊渠道的早期应用反馈来看,对于控制杰少爷这种类型的恶性进展,确实展现出了……令人鼓舞的潜力。部分患者的肿瘤标志物在短期内得到了显着抑制,生存质量也有明显改善。”
“潜力”!“显着抑制”!“明显改善”!
这几个词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司马茜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是几个月来,她听到的唯一一个带着积极意味的消息!是宇文杰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然而,老教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但是,”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沉重,“这款药目前只在极少数国家获批,尚未进入我国市场。而且,其价格……极其高昂。”
他翻开报告最后一页,用笔尖点着一个被特意圈出的、触目惊心的数字。
“单支药剂,不含任何税费和特殊渠道费用,目前的国际定价是——八万八千元。”
病房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宇文夫人惊得手帕都掉在了地上。
老教授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陈述着残酷的现实:“根据杰少爷目前的体重和病情评估,初始治疗阶段,每周需要注射两支。稳定期后,也需要至少每周一支维持。这还仅仅是药物本身的费用。再加上必要的监测、辅助治疗、可能的不良反应处理……这将会是一个长期、持续、并且……天文数字般的投入。”
“八万八……一支?一周两支?一个月就是……七十多万?!”宇文夫人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这……这简直是抢钱!吸血鬼!医院就是吸血鬼!” 她看向丈夫,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巨大的恐惧。
宇文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没有理会妻子的失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刺眼的数字,仿佛要把它灼穿。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握着红木手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宇文杰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像破旧风箱的拉扯。
司马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天价数字瞬间扑灭,只剩下绝望的灰烬。她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宇文杰,他依旧无知无觉地昏睡着,仿佛这场关于他生命的残酷计算与他无关。七十多万一个月……这哪里是药?这是用黄金和钻石堆砌的续命阶梯!而阶梯的尽头,依旧是渺茫的未知!
就在这时,宇文老爷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教授,你确定……这药,值这个价?它,真能救回我儿子的命?还是……只是用黄金,来填一个注定要沉没的无底洞?”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最终,落在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司马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悲痛,只有精明的商人面对巨额亏损项目时,冰冷的评估和……令人窒息的算计。仿佛在问:这个“无底洞”里填进去的金山银山,换来的,究竟是一个活着的儿子,还是一个……活着的、昂贵的、却毫无价值的累赘?
司马茜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宇文老爷的价值天平上,儿子的生命,也是可以称量、可以计算的。而她和宇文杰的未来,在这冰冷的天价数字和更冰冷的算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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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对司马茜而言,是身心俱疲的双重煎熬。宇文杰的病情因为新发现的突变,如同开闸的洪水,急转直下。持续的低热如同跗骨之蛆,高强度的疼痛让他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时常在昏睡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偶尔睁开眼,眼神也是涣散的,认不出人,或者说不出完整的话。进食变得极其困难,只能依靠鼻饲管输入特制的营养液。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蜡黄色。
司马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她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睡觉,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喂水、擦身、协助护士换药、处理鼻饲、记录生命体征……每一项护理她都做得一丝不苟,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空洞麻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望的守护,像两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几乎要将她压垮。
宇文老爷和夫人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了。每一次来,宇文老爷的脸色都更加阴沉,看向病床上儿子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宇文夫人则常常红着眼眶,握着儿子枯槁的手默默垂泪,看向司马茜的目光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和迁怒,仿佛是她没能照顾好儿子,才让病情恶化至此。
这天下午,宇文老爷再次来到病房。他没有看床上的儿子,而是径直走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天空发呆的司马茜身后。
“茜茜。”宇文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司马茜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爸。”
“杰的情况,教授都跟我说了。”宇文老爷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疲惫的脸,“‘曙光’这个药,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司马茜的心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然而,宇文老爷接下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这丝希望。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冷酷,“这个代价,宇文家需要慎重考虑。不是钱的问题,”他顿了顿,仿佛“钱”这个字眼玷污了他的口,“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司马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老爷,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宇文老爷仿佛没看到她的震惊,继续用他那精于算计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分析着:“杰现在的状况,你比我清楚。即使用了‘曙光’,教授也说了,只是‘有潜力’,‘可能改善’。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生活能否自理?意识是否清醒?这些都是未知数。而且,这种药需要长期使用,副作用不明,后续投入是个无底洞。”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司马茜:“茜茜,你是我宇文家的媳妇。这几年,为了杰的病,宇文家投入了多少资源,你也看在眼里。我们不是吝啬,而是作为家族掌舵人,我必须对整个家族负责。资源,要用在刀刃上,用在有希望、有价值的地方。”
“有价值的地方……”司马茜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宇文老爷那双冰冷精明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爸!躺在那里的是您的儿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宇文家财务报表上的一个项目!您用‘价值’来衡量他的命?!什么叫‘值不值得’?什么叫‘刀刃’?难道就因为他现在病了,弱了,成了‘累赘’,他的命就不值得救了?!在您眼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不是也只有‘价值’了才能活下去?我这个守着活死人的‘金丝笼寡妇’,是不是也早该被‘优化’掉了?!”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喷射而出,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和此刻锥心的绝望。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宇文老爷脸上那瞬间的错愕和随即涌上的、被冒犯的愠怒。
“放肆!”宇文老爷低喝一声,手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铁青,眼神凌厉如刀,“司马茜!注意你的身份!我理解你心情不好,但这不是你胡言乱语、顶撞长辈的理由!宇文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司马茜惨笑一声,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悲凉,“是!我算什么?我只是宇文家买来的、陪葬用的‘高级祭品’!我守着你们的儿子,看着他在我眼前一天天枯萎,听着你们算计他的命值不值钱!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守这个活寡?!” 她指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宇文杰,嘶声喊道:“你们只关心他死了宇文家的脸面好不好看!你们关心过他痛不痛吗?关心过我这个‘寡妇’会不会疯掉吗?!”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宇文老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膛剧烈起伏。宇文夫人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失控的儿媳和震怒的丈夫。护士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宇文杰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杰!”司马茜和宇文夫人同时惊呼出声,扑向床边。护士也赶紧冲进来处理。
混乱中,宇文老爷看着被众人围住、痛苦挣扎的儿子,又看看扑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媳,眼神剧烈地变幻着。愤怒、冷酷、算计……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紧握着手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大步离开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如同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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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后的几天,宇文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宇文老爷没有再出现,宇文夫人也只是每天默默来看一眼儿子,不再多说什么。司马茜则更加沉默,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重复着护理工作,眼神空洞得吓人。宇文杰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在病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这天深夜,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宇文杰突然从昏睡中惊醒,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和喘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司马茜立刻惊醒,熟练地扶起他,拍背,喂水。忙乱过后,宇文杰靠在升起的床头,喘息稍稍平复,眼神却异常地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脆弱。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向守在床边、脸色憔悴、眼窝深陷的司马茜。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尖削的下颌和疲惫的轮廓。他看了很久,久到司马茜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
“茜茜……”宇文杰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司马茜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宇文杰的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流连,那双灰暗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在翻涌。最终,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布满针眼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颤抖地,碰触了一下司马茜冰凉的手背。那触碰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辛苦……你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一种……迟来的、沉甸甸的理解,“我这……活死人……拖累……你了……”
司马茜的身体猛地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悲伤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筑起的麻木堤坝!她反手紧紧握住了宇文杰那只冰冷颤抖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滚落脸颊,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她用力摇头,泣不成声:“没……没有……杰……你别这么说……没有拖累……”
宇文杰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灰暗的眼底,翻涌起一阵剧烈的情绪波澜,有痛苦,有悔恨,有留恋,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司马茜紧紧攥着他那只滑落的手,感受着他掌心残留的微弱凉意,看着他重新陷入昏睡后依旧紧锁的眉头,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那句“辛苦你了”,那句“拖累你了”,像一把迟来的钥匙,打开了她内心冰封已久的委屈和痛苦。这几年的压抑、屈辱、孤独、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在这一刻伴随着泪水彻底宣泄出来。
她不是为了宇文杰哭,更是为了她自己。为了那个被困在金丝笼里、守着活死人、连丈夫一句“辛苦”都要等到濒死才听到的、卑微而绝望的自己!
哭累了,她趴在床边,握着宇文杰冰凉的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争吵的下午,宇文老爷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值不值得?……资源要用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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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医疗圈,也传到了宇文家。
“曙光”(Aurora-x)靶向药,在多方博弈和巨大的社会呼吁下,经过极其艰难的谈判,终于被纳入了国家医保特殊药品谈判目录!虽然最终的自付比例和具体报销细则尚待公布,但相比之前的天价,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道曙光!这意味着,宇文杰活下去的希望成本,从令人绝望的金山银山,骤然降到了一个虽然依旧沉重,但至少有了可能性的数字!
消息传来时,司马茜正坐在“栖茜阁”那个小小的储藏间里。咖啡馆还没正式开业,里面堆放着各种刚到的咖啡豆、物料和清洁用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和淡淡的灰尘味道。她蜷缩在一张旧的小板凳上,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廉价速溶咖啡,眼神空洞地望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纸箱。连续几天的医院、咖啡馆两头奔波,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透支的边缘。
手机屏幕亮起,是老教授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好消息!‘曙光’进医保谈判目录了!具体政策落地在即!杰少爷有希望了!”
司马茜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理解那几个字的含义。进医保了?有希望了?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价大山……移开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僵硬。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无意识地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水泥地上,褐色的冰冷液体溅了一地,也溅湿了她的裤脚。她毫无察觉。
几秒钟后,迟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却是滚烫的、充满希望的泪水!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想立刻给医院打电话,想立刻告诉宇文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海水,重新淹没了她。
她想起了宇文老爷那张精于算计的、冷酷的脸。想起了那句“值不值得”。想起了在病榻前宇文杰那句迟来的“辛苦你了”和“拖累你了”。想起了自己嘶声力竭的控诉:“你们只关心他死了宇文家的脸面好不好看!你们关心过他痛不痛吗?关心过我这个‘寡妇’会不会疯掉吗?!”
“曙光”进了医保,宇文家没有了天价费用的压力,宇文杰的生命在宇文老爷的“价值”天平上,似乎重新获得了“值得拯救”的砝码。宇文家会毫不犹豫地用药,会不惜一切代价延续宇文杰的生命。因为那关乎宇文家的脸面,关乎一个“孝子慈父”的形象。
可是,然后呢?
宇文杰即使用了药,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吗?还是依旧需要长期卧床,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宇文家会继续把她这个“儿媳妇”绑在病床前,履行“贤妻”的义务,日复一日地守着这个活死人,直到耗干她生命里最后一点光吗?宇文老爷会因为她之前的“放肆”而秋后算账吗?“栖茜阁”……她这好不容易挣扎着想要破茧而出的希望,会不会被宇文家以“照顾丈夫”的名义,再次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希望的火苗在心底燃烧,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未来的巨大阴霾。这“曙光”,照亮了宇文杰活下去的可能,却也照亮了她司马茜前路上更加崎岖难行的荆棘。
她缓缓放下手机,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她蹲下身,看着地上那滩冰冷的、溅开的咖啡渍,看着自己沾着咖啡渍和灰尘的裤脚,看着这个堆满物料、狭小却完全属于她的储藏间。空气里浓郁的咖啡豆香气,此刻闻起来是如此的真实而充满力量。
她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地上冰冷的咖啡渍,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缓慢地、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自救。**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自救”两个字旁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看着那两个字,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挣扎,渐渐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无论宇文家如何选择,无论宇文杰的病情走向何方,她司马茜,都绝不会再回到那个金丝笼里,当一个等死的“陪葬寡妇”!
这“曙光”,是宇文杰的希望,更是她必须抓住的、挣脱枷锁的时间窗口!她必须更快、更稳地让“栖茜阁”扬帆起航,真正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不可撼动的立身之本!她要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为自己筑起一座足以抵御任何风雨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