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崩塌的废墟一片狼藉,弥漫的烟尘缓缓散去。
陡然间,一只沾满灰土、微微颤抖的手,猛地从碎石断木中伸出!
几名卫兵慌忙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扒开压着的碎木断石,才将一个狼狈不堪的“城主”拖拽出来。
“咳…咳咳咳…” 那人剧烈呛咳着,挣扎着胡乱撕扯下身上沉重的铠甲。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猛地抬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城令官的脸!
“这……这是何处?!” 他眼神涣散,有些茫然,看到台上正中坐着的轩辕甲时,声音陡然拔高,“你是谁?为何要变成我的模样?”
轩辕甲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意。摆了摆手,“不必谢我。怕你被碎石活埋了,才随手解除了你的封印。”
城令官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似乎仍未完全清醒, 茫然四顾。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里的蛛儿时,他眼睛瞪大,失声喊道: “城……城主?!”
落龙城城主秦宿雨向来以铠甲覆身、面具遮面示人,见过其真容者寥寥无几,而他这位城令官,恰恰是其中之一!
众人又是一片惊呼。最惊讶的还是崔人杰,他一伸手,便将城令官隔空抓到台上。
“荒谬!落龙城主秦宿雨,怎会是这……妖女?”
“你又是谁,我在城主手下几十年,难道我会不认得她?”城令官说。
崔人杰心思如电,原来蛛儿是轩辕甲的人,人皇那看似恩宠实则冷酷的安排。那四名皇卫,绝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落龙城。
如果成功,人皇会借机发兵攻打妖界;如果失败,也能挑起崔氏一族和轩辕甲的仇恨。
这是死局!他不禁愣在台上,自以为是个人物,却不过是个弃子。
城令官趁机跑到角落里,几巴掌赶开卫兵,毕恭毕敬地将蛛儿迎到台前,对轩辕甲说:“城主,这几日下官若有什么不当之处,都是他变做我的样子干的。”
牛掌柜走到他边上,“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无论他是谁,今天本官也定要给他上个重刑,以儆效尤!” 城令官怒目圆睁, 手指几乎要戳到轩辕甲的鼻尖上。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畏权贵的好官,”牛掌柜冷哼一声,“他就是你们的国相轩辕甲,你最好今天能砍了他……”
城令官伸直的手臂,软软塌塌垂落下来。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轩辕甲身上。
牛掌柜哈哈大笑,“我看今日公审不过是一场误会,午时将近,大家都散了吧。”他走到关熊可可的铁笼边上,卫兵怕再挨打,早早地打开了笼子,熊可可趴在笼子里睡的正香。
我的心里不由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打不起来了。我看了看丝丝,心想既然没有机会,那就怪不得我。
牛掌柜的话,却点醒了呆在一旁的崔人杰,此时已近午时,只要再拖延片刻,他安排好的妖兵便会杀入城来……只要一乱,他至少有机会活着逃离。
他狠狠一笑,人皇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轩辕甲会亲自到了这里。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且慢,”他几步走到台前,对站在正中的轩辕甲,“扑通”一下双膝跪下,“小将叩见国相,今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审,小将手中又有人皇御笔亲书的圣旨,国法岂能当成儿戏,说散就散。”
城令官面色变了变,指了指边上,“你跪错了,那个才是国相。”
崔人杰身体明显一僵,悄悄地挪了个方向。
轩辕甲微微一笑:“那你想怎么样?” 他语调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此案尚未审结, 还请国相主持公道,以正视听。”
轩辕甲微微挑眉,“难不成,你还是想抓城主?”
“不!”崔人杰立刻否认, “依照律令, 此等公审,当由陪审之人共同商定裁决,最终由城令官大人判决。”
“我要是不答应呢?” 轩辕甲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崔人杰张了张口,却没敢争辩。
“好!”蛛儿抢先答应了他,“我答应你,不用城令官来判决,让百姓决断就好。”
她对落龙城的百姓有绝对的自信。当年,她来到落龙城时,这里只是一处荒凉空寂,断壁残垣的废城;在她的治理下,如今已是市集喧闹、齐整宽阔的盛世繁城。
“多谢城主大义。”崔人杰怕蛛儿反悔,站起身后,便向台前走去。
“你还是不懂人心,”轩辕甲却对蛛儿笑了笑,“怀赤诚而行大恶。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坏事都不是坏人做的,而是自以为是好人的那些人做的,因为他们目光短浅,学识不足,判断不了真正的是非对错。”
蛛儿也走到台前。崔人杰取出人皇圣旨宣读了一遍:“……落龙城主私结妖类,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动摇国本!……”
“难道你以为凭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全城百姓就会定我有罪?”蛛儿冷冷地问。
“不,我问你三个简单的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是或不是就行。”崔人杰说。
“你问吧,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都行。”蛛儿坦然道。
台下人群一脸喜气,议论纷纷,他们的城主不仅治城有方,更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崔人杰在台上踱了几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妖?”
丝丝点了点头,“是。”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有人嚷道:“是妖又怎么了?”有人则沉默不语。
崔人杰又问:“你是不是妖族的刺杀组织‘黑色之眼’的蛛儿,又改名秦宿雨,成了这里的城主?”
挤满人的广场霎时一片死寂,唯余微风轻轻吹拂着人们的衣角。
人们纷纷低下头去。黑色之眼,曾在人界刺杀了众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做下过许多血淋淋的案子,来无影去无踪,令人不寒而栗。每座城的布告栏上都贴满了它的悬赏通缉令。
蛛儿咬了咬嘴唇,说:“是”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崔人杰环视沉默的人群,挺直胸膛,声音洪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刺杀过人皇与国相?”
惊呼声此起彼伏:“刺杀人皇?绝不可能!”“若真如此,太可怕了……”
蛛儿犹豫片刻,低下了头,“……是”
崔人杰朗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既然你供认不讳,就请各位公审人下去与推举你们的百姓商议。若百姓认定人皇有误,我等即刻返京,禀明圣上;若认为圣谕有理,便请城主随我等回皇都,当面向人皇澄清……”
“什么回皇都!我看你们没安好心,路上指不定就下黑手了!”牛掌柜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
崔人杰冷笑:“我看你一身妖气,莫非也是妖族?你既是公审人之一,就该下去与推举你的百姓商议对策,而不是在台上刁难我这个奉旨办事的钦差。”
牛掌柜只得悻悻跳下台,想挤进人群讨论。可他是抽签上来的,根本无人理会。百姓们一见是他,纷纷扭头避开。
空中云卷云舒,光影明灭不定。人群各自聚拢在推举出的公审代表周围,起初是激烈的争论与争执,声音嘈杂;渐渐地,喧哗平息,化作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
……
时间并不太久,也不太短。
三名须发皆白、神情复杂的老者被沉默的人群推举着,步履沉重地走上台。他们向台中央的轩辕甲、城令官和崔人杰深深行了礼,目光却始终游移闪躲,刻意避开了蛛儿的眼睛。
“……”为首的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
“但说无妨,”崔人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你们只是汇集了全城百姓的公议,并非出于个人私心。照实说来便是。”
“……” 另一位老者试图开口,叹息一声,又低下了头。
轩辕甲嘴角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嘲,一切正如他所料,淡淡道,“说吧。”
三名白发长者几番推诿、眼神交流了数次,最终,站在中间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而低沉,微微有些颤抖:
“我们……我们反复商议……认为……人皇陛下和国相大人英明神武,明见万里,朝中百官亦是明察秋毫,洞悉幽微……” 他艰难地吐出这些颂词,语句断断续续,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短暂的停顿后,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因此……我等一致认为……城主……大人……!理当……理当遵从圣谕,交由钦差大人……带回皇都……听候圣裁!”
“你们就说城主有没有罪就行了?” 崔人杰不耐烦地打断,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三位老者吓得跪倒在地,一年纪稍轻的长者接过了话题,“我们……我们区区草民,哪配断城主大人的罪过?所求不过是太平安稳的日子罢了!今日被官家招来议这泼天大事,实在是……是被逼无奈啊!”
“落龙城是堂堂人族大城,可……可城主却是妖族!非我族类,大难临头时,谁能担保她不起异心?”
“最近城里接连几桩血案,死了多少人?光抱月楼一处,就有十几位年纪轻轻的女子……惨遭妖物屠戮!其中……其中一位……正是我那苦命的孙女啊!”
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片刻后,他狠狠抹了把脸,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这落龙城……既是人族的城……我们只求……只求能有一位人族的城主来当家……至于老城主她……究竟有罪无罪……这……这岂是我等蝼蚁……能定夺的?!”
“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你就直接说人皇圣谕是否有误,城主是否有通妖叛国的嫌疑?”崔人杰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赢了。
老者嘴唇哆嗦了一会,左右看了看,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我们……不……是全城百姓觉得,她……莫须有……通妖叛国之嫌。”
此时,午时。
一阵狂风不知因何而起,飞沙走石,瞬间遮蔽了天光,将广场中的众人吞没在一片混沌之中,风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刺入口鼻。空中日色昏黄,晴空闪电,滚滚雷声,战鼓一样急促。
轩辕甲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好大的妖气,该来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