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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德卢在等待着。

等待着,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一切的异常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自己确确实实的,惹怒了那位,至少目前还仍愿意顶着鬼丸国纲的名字,用着鬼丸国纲的样貌,来到了出云国的,意图对此界仍有得救希望的性灵伸出援手的存在。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有的人,不,应该说,很多人,都是值得拯救的,而像自己这样,行差踏错却毫不自知,直到一切都已无可挽回,行至末路,才终于幡然醒悟的,已然堕入阿修罗道的恶孽,就合该去死。

带着那两个,把世界,还有他人的命运都搅得一团糟的狗驴,去死。

“照你的话听起来,你反倒是个一心反抗,却因在醒悟之前就已泥足深陷,无可解脱的反抗者咯?”蹲踞在高处的,漫不经心的端详着自己修长手指的男人,于是随口一样的说道。

“……并非如此,我知晓自己都做了什么,也明晰自己罪无可恕,如今说出这些……也并不是想要以此讨个怜悯之类的东西,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得到解脱罢了。”

枯瘦的,干瘪的,身上已看不出过往的窈窕身段,也寻不得哪怕半点昳丽容颜,就连过去用来为之增色的那些珠宝首饰并鲜亮衣裙,也尽都黯淡无光的人形,从那干哑的喉咙里,吐出了好似行将就木般,充斥着死气与暮意的声音。

端详的目光,已经自手指挪到了光洁甲面上的男人闻言,动作于是肉眼可见的一滞,随后便像是听到了笑话,又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的,挑眉望了过去,“解脱?你说你……想要解脱?”

难以抑制的,带上了些轻蔑与戏谑的声音,便自那蹲踞着的男人口中,吐了出来,显出一种好似淬了毒一般的尖锐刻薄。

“你莫不是在说笑吧?生主迦叶波之妻,众蛇与娜迦之母,出云国的四柱之一,名为迦德卢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耐……去从我手里,讨要这一份从未为你备下名额的解脱?你凭什么?”

伴随着一句比一句语气激昂,连声音也跟着递增的言语,蹲踞着的男人的身形,便跟着如泡影一般的,消散了去。

但紧接着,那张属实是缺乏生的色彩,却因为其细腻精致如大理石塑像般的轮廓,而得以被忽略了去的苍白面容,就突兀的贴到了迦德卢的面前,以一个几乎要鼻尖相对的,远小于正常社交范围的,过近的距离,凝视着连眼瞳都不眨一下的迦德卢。

“你怎么敢!向我提出这于你而言,与僭越无异的要求的!你难道真当你是那位孕育了诸多蛇子并娜迦的,生主迦叶波之妻的本体不成!”

因为被肌肉牵扯起来部分过大,因此变得有些狰狞变形的面容上,于是显露出好似被碰了逆鳞的恶龙,又好似被踩了底线的恶鬼一般,目眦欲裂且满怀恶意的神情,像是完全迫不及待一样的,欲要向眼前已经枯瘦如薪柴一般的家伙,施以绝罚。

那只正中的部分被漆黑的针状竖瞳所占据的,呈现出凝固血色的眼瞳,于是便凝视着面前枯瘦干瘪,如一具空壳般的迦德卢,然而那只眼却不像是他那狰狞且扭曲的面容一样,透着汹涌的恶意,而是沉寂如一潭死水,泛不起波澜的同时,连落下的那丁点倒影,也只是虚妄。

“你向我要解脱……迦德卢,你竟然,竟然向我要解脱?”男人的声音忽然又柔和了起来,然而结合着他吐出的词句,以及那张扭曲面容上的表情,于是便显得他像是在窃笑,又像是在尖酸的嘲讽,“就算是愚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迦德卢?”

随着男人的言语,目前所映入眼帘的所有一切,便也紧跟着发生了扭曲,开始从好似被颜色惨白的高耸立柱所环绕着的,光线幽暗的无底坑底一般的模样,转变成了充斥着血腥气与碎肉断骨的,称之为屠宰场也毫不为过的景象。

于是便得以明晰了,那之前所见的,一度被男人踩在脚下,蹲踞在顶端的惨白立柱,其本质,实际上是断裂并支棱着的森然白骨,而名为迦德卢的残骸所栖居的,所谓的幽邃洞穴,实际上则是有着如立柱般庞大骨骼的某个存在,被迫敞开的心扉。

“我还真是……给予了多余的关注……”男人自嘲一样的,远离了迦德卢,随后轻盈的向后跳跃,避开了虽然敞开心扉,但是还活着的某个存在挥砸下来的武器,接着彻底消失在了,逐渐被再度弥合的血肉遮掩起来的迦德卢的视线中。

“迦德卢,从始至终,你都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者造成的伤害,是你需要偿还的债孽,你的眼中始终只有自己,也只在乎自己一个……所以即使是面对我,也能如此恬不知耻的说出,你想要解脱这样的话,而不是去关注那些被你利用的他者。”

随着血肉的弥合而逐渐变得沉闷,甚至开始变得细微的声音,断续的传到迦德卢的耳中,于是干枯的人形如梦初醒一般的意识到了什么,从原本呆立在原地的模样,转变成目眦欲裂的狰狞形象,人也跟着跌跌撞撞的,在那些逐渐弥合并推挤到一处的血肉间奔跑了起来。

“回来……回来!你不能!你不可以这样!你……鬼丸国纲!你不可以!你不能这样!”被逐渐隆起并试图弥合的血肉,三番五次的绊住脚步,之后更是被那些自血肉中伸出的血管缠住身体,意图将其拉回原位的迦德卢,在面目愈发狰狞的同时,身体也愈发的干瘪下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鬼丸国纲!不,被大时母选中者,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不能就这么丢下……回来!你这该死的……低贱的旃陀罗!回来!”

先是嘶吼,又是哀求,最后又重新恢复到声嘶力竭的,怨毒的唾骂的迦德卢,拼命的向前伸着自己干枯的手臂,想要自那意图把自己吞没的血肉中挣扎出来。

然而迦德卢如今这副干瘪的身体,却根本无力抵抗那些鲜活的血肉,只能绝望的,在咒骂中,被血管拉扯着,再度被那些可憎的东西吞没。

……

“醒醒,你要睡多久?”不甚耐烦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用着恶劣且多少有些迁怒的语调,“还是说,你的脑子坏掉了,真把那家伙当成你的姐姐了?毗那达……不,现在的你,是那个绿头发的占多,还是那个梳长辫子的占多?”

“……乞叉底和虚无僧的记忆里,也没说你是这种促狭性子……不过还是多谢提醒,我只有兄……”

嘀嘀咕咕的声音忽然一滞,随后有些艰涩的继续开口道,“事到如今……恐怕也不能,再继续用那个称呼了……但还是要,多谢你……肯对我们伸出援手。”

“所以现在是绿头发的?算了,无所谓,把东西给我,我好带你们出去。”

略微收敛了些迁怒意味的声音依旧是不耐烦,且语调恶劣的,甚至于听起来多少有些颐指气使,但被索要物件的,被冠以‘绿头发的’称呼的个体,却在短暂的反驳后,表现得有些茫然。

“不要用‘绿头发的’这种称呼叫我!你可以先叫我枯花……东西?什么东西?你要什么东西?”

比起人形,外貌更接近于怪物的,裹在一席有些破烂的纱丽之中的存在,先是下意识反驳了一下对方使用的称呼,接着一脸茫然的,仰头做出问询。

而因着这样的动作,枯花那无法被破烂纱丽完全遮掩的外貌,就尽数暴露了出来。

在躯干与合拢如蛇尾的腿部披有鳞甲,而双臂以及颜色偏棕的发黄发丝间,则生着有些炸开的羽毛,上半张脸则完全被鳞片覆盖了去,看不清具体的特征,只露出一双色泽昏黄的眼,和半个皮肤苍白的下巴。

“?你之前不是一直……算了,你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我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大碍。”

同样困惑了一刹,但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的存在,于是向身处烈焰之中,被火苗舔舐着皮肉却一无所觉的枯花,伸出了自己的手,“把你的头,还有被你保下来的一切,交给我,我好带你们出去。”

枯花的神情一怔,明明从对方口中说出的,是和索命无异的言论,然而看着他那只随着伸出来的手一同望过来的,有着针状竖瞳的血色眼睛,枯花便没由来的,感到了一种极强的信任感。

于是枯花便不假思索一般的,交付了信任。

在伸向胸膛的指爪动作下,那具异变丛生,与怪物无异的躯壳,便被撕裂了开来。

那即使被撕裂却也甚至没有血液流动出来,只有一些聊胜于无的黏稠墨色,沾染在指尖的躯壳里,于是逐渐露出了一截不算太长的,与下方泛黄人骨不同的,称得上光鲜亮丽的洁白脊骨。

以及被其所连接着的,位于正上方的,那逐渐失了血色的,属于枯花的头颅。

“给你……你会,至少会救那些可怜人的吧?”

染着血污的,尖端异化成鸟爪一般造型的手,稳稳当当的托着那一颗活取下来的头颅,然而口中吐出的词句,却半分没有提到自己,而是迫切的,询问着其他人或刃的下场。

“……安心好了,他们都被你保护得很好,得救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有着血色眼瞳的存在闻言,于是拉直了唇角,看起来像是不太高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最终却只是有些不耐烦的对明明献头做得十分流畅顺利,但真遇到点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的枯花说道。

枯花那张愈发缺少血色,连带着神情也一并僵硬起来的面容上,于是露出了情真意切的,姑且可以称为欣慰的笑,而那缺乏血色的唇瓣于是紧跟着一道颤动着,吐出微弱的气音。

“那就好……那就好……”枯花的声音愈发微弱,连带着昏黄的眼也跟着垂下来,透出一种近似油尽灯枯般的意味来,“可以……放心了……”

刚接过那头颅的,苍白修长的手,于是蓦地绷紧了指节,连带着手背也鼓起了青筋,语气也跟着变得阴森起来,“你要是敢把那口气吐了,我现在就把他们一起送走陪你。”

那对昏黄的眼颤着眼皮,却始终没能抬起来,反倒是把枯花的脑袋拎到跟前的男人,先自顾自的,从那面上扯出了一个好似浸着血的笑弧,“你也说了我促狭……我可不是那个有道德的烂好人,他想救是他的事,我不爽是我的事。”

枯花的唇抖着,眼皮也跟着要再睁开,却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最后也只能依了男人的话,没把那口气吐出去,而是紧紧的闭上了。

见枯花听了话,男人这才从腰间垂落的衣摆口袋里,摸出了一截似是锈蚀的断刃,看上去遍布锈迹的刀身上,是男人抽空用指甲刻上去的歪曲符文,丑陋的爬在刀身上,好似一条缺少步足的蜈蚣。

“他倒是好心肠,现在却轮到我受累……”男人嗤笑着把枯花的头颅捧高,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而将那截看不出具体是哪个部分的锈蚀断刃,在枯花的颅顶转了几圈,最后抵着冠状缝直直的没入其中。

以那截残刃的锈蚀程度,即使男人的技巧和力度掌握得再如何精妙,恐怕多少也要掉下来点残渣,但偏偏被男人拈着的断刃,像是切豆腐一样的没入了枯花的头颅,接着在几个呼吸间,便把那头颅变得干枯破碎。

只留下一振被材质非木而是骨头的,表面刻有八首八尾,蛇尾缠向柄头合拢而蛇首则向下吐刃浮雕的白鞘裹着的,长度约摸有胁差长短的短刃,落到了男人的掌中。

“还算让人省心……都有这么乖觉就好了……对吧?”没有拔刀出来赏评想法的男人略掂了掂掌中的短刃,随后不耐烦的挥动了另一掌中,裹缠着赤黑灵力的太刀,将冲着后心砸来的武器挡了出去。

“这么迫不及待寻死?好啊,那我就满足你们……”略侧着头望过去的男人,挂着副看上去有些诡谲的浅笑,“只别到时候又反悔,想从我这儿乞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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