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下室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沉沉死气，却整洁得没有一丝杂乱，如同它的主人。
因而那个满头乱发覆面，被绑在玄铁椅子上的人，尤显得和这方空间格格不入。
油灯被点亮，暖色光晕扩散开来。
严笑卿看着椅子上的人道：“皇上，微臣来看你了。”
郁流献被囚禁在此已有两个多月。
至于先前上了七日早朝的那个皇帝，自然是临竹易容假扮的。
一国之君竟落到如此凄凉境地。
“朕说过……”郁流献开口时，声音是久不说话的干哑，“朕不知道四皇兄的下落，你再问也是枉然。”
皇帝被关进这间地下室之后，严笑卿先是对肃喜威逼利诱，恨不能将整个皇宫翻过来找。
找不到郁流觞，严笑卿便气急败坏地进地下室，盘问皇帝郁流觞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居然反了口，明明被关进来之前，那么笃定地说自己杀了郁流觞，还将尸体剁碎了喂狗。
等严笑卿再问，他却说自己根本没动过郁流觞一个手指头，是郁流觞自己不见了，他也找不到。
严笑卿当然不信，不过依着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就能反口的人。
反而皇帝的脾气和严笑卿差不多，都是吃软不吃硬，你威胁他一分，他便能拿十分来气死你的类型。
严笑卿本以为皇帝是因为恨毒了自己，所以才故意让自己找不到人，让自己干着急。
然而今晚遇到巫秋洋，听到那一番说辞之后，细细回想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确实有太多不对劲、不寻常之处。
“皇上，微臣此次不是来问他的下落的。”
“那你来做什么？”郁流献掩在乱发之下的唇角，冷冷勾起，“想杀我不成？”
严笑卿轻轻摇了下头，反问：“杀你做什么？我自己做皇帝？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对你，就是为了自己做皇帝？”
“难道不是？”郁流献蔑笑了一声。
显然，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到了如今这般境地，早就谁都不再不相信对方。
严笑卿心知解释无用，却仍是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为了自保，不想被任何人控制。”说着，话锋一转，“我今夜过来，只为了向你求证一件事。”
郁流献偏开头，从胸膛起伏的频率可以看出有多生气。
严笑卿视而不见，走过去在椅子旁边蹲了下来：“万寿节那一晚，你离席之后，再到传我去乾清宫之前，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流献闻言稍稍转过脸，眼神透过乱发，满满都是猜疑之色，良久，不答反问：“你说我传你的？明明是你自己来的。”
“……”严笑卿哑然了片刻，“你确定你没有让肃喜传我去乾清宫？”
几句话下来，郁流献发现他们都在问问题，彼此却都没有回答，心思追溯到万寿节那一晚，缓缓道：
“那一晚我喝多了，原想好好睡上一觉，半梦半醒间，肃喜禀报说你在宫外求见。都那么晚了，我以为你有要事……后来的事，我其实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你我发生了口角，却想不起具体争吵的内容。你走后，我回到养心殿，发现巫秋洋躺在我床上，才反应过来你是在气这回事。”
说完，发现严笑卿满脸怔愣，又问，“你到底想求证什么？我不是已经废了巫秋洋了？你还想怎样？”
“巫秋洋怎么会平白无故躺在你床上？”
郁流献皱眉：“自然是因为我喝多了，一时犯了糊涂将他宠幸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严笑卿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对。
前前后后根本对不起来，结合今晚巫秋洋所说的一切，更加对不起来。
——巫秋洋说：“你一定以为我和皇上一直都是那样的关系吧？其实不是，那是皇上第一次招幸我，我起初心中很震惊，却不敢违抗，可是等我进了养心殿，皇上他根本就没有碰我，只是在我锁骨上留下了一道齿痕，并告诉我……”
皇帝对他说，要他接下来陪着演一场戏，如果演得好的话，就会许诺他很多好处。
巫秋洋虽猜不到帝王的心思，但仍是乖乖配合着演戏，甚至觉得，就算真的被皇帝宠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得到皇帝的恩宠，就代表他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
不过皇帝看起来，确实半点要碰他的意思都没有，纯属只是找他来演戏的。
后来，他这个戏子退场，回到养心殿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
“皇上他……”巫秋洋说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后来真的宠幸了我，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因为皇上前后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皇上他真的，很像同一个身体里，住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眼神……真的完完全全不像同一个人。”
……
严笑卿又何曾没有这样觉得过。
结合巫秋洋所说，再加上方才皇帝说的，以及那一晚严笑卿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
太怪异了。
思来想去，严笑卿问：“你真不记得那一晚我们为何发生口角？真不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话？”
郁流献被问来问去问烦了：“我真记不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笑卿眸光一冷：“记不起来？好，那我告诉你，那一晚，你说你想要我，你说你想我想了很久了，你想要我跟你上床！想起来了吗？”
“……”这下，张口结舌的变成了郁流献，卡了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几声被呛到的咳嗽，“咳咳咳！咳……你说什么？你！……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对你说那种话？！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严笑卿只是一脸审视地盯着他。
“严豫！”郁流献被锁链绑住的手，握拳砸了下椅子，“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我对你！从来只有朋友之谊！君臣之义！那一晚宠幸巫秋洋纯属意外，人都躺在我床上了，我又不是不举，尝尝鲜怎么了？一个自甘下贱的男宠罢了。你当真以为我会那么饥渴，连对你都有那么龌龊的想法？你是不是真疯了？啊？！啊！！！”
郁流献说到最后已经在咆哮，口中撕裂出兽一般的低吼，大喊着要严笑卿放开他。
严笑卿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再看郁流献的脸，竟在视线中扭曲得不成形，龇牙咧嘴，犹如索命的厉鬼。
“你让我想想……”严笑卿拿掌根压着自己突突跳痛的太阳穴，站起身喃喃，“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