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邑的墙,有两个作用,一个是防御,一个是收税。
进出城邑的商人,要在城门关口缴纳关税——是为过税。税吏核对商人的进出货物,按照税率收取过境税,这个操作简单方便。是城邑不小的收益。
作为彻侯的封地,张诚有这块领地的收税权。在一般县城,这笔税金是县衙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作为彻侯封邑,这部分税金是领主的正当收入。
张诚向皇帝扶苏申请,免去巩侯封地的过税。虽然这钱本来就是巩侯自己的收入,但是免税这事儿,还是要跟天子打招呼,说明情况,避免擅专。
扶苏把这个问题扔给了赵杏儿:张诚搞这一出,是什么情况?
计相本就掌管天下税收。郡县税收项目、税收标准、税收征缴使用,是计相监管的范围、巩侯领地不收关税这事儿,张诚事先也没知会赵杏儿。但是对这个情况,赵杏儿约略也猜测到张诚的理由。
“羊毛出在羊身上,过税最终也都会加到货物的价格里。最终还是领地的居民负担了这笔税收。物价上涨,必然导致生意数量减少。很多商贾会考虑税收成本,就有可能不进入领地做生意。而如果没有过税,商人在进出巩侯领地的时候没有过税成本,商人自然会更愿意来巩侯领地尝试一下,也许会有新的机会呢?这样一来,进出巩侯领地的商人会增加,不但货物会更加丰富,带出巩邑的商品也会更多……”赵杏儿侃侃而谈。
水往低处流,生意总是向机会更多、成本更低的地方流动。
“有助于巩邑繁荣。”赵杏儿总结道。“臣下也拟定在圜阳县取消过税。”
张村不是县城,张村没有收税权,所以县域的关税这个问题是扶苏这个前城主未曾触及的地方。
“少了过税,会不会对县城的收入有影响?县城的开支会不会不足?”扶苏想的还要多一些。
“一城一邑,最重要的是人口和经济活动。有人口、有丰富的经济活动,县城自然有这样那样的收入,只要繁荣起来,县城还是有收益的。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演,实际经营究竟如何,我们还不能妄测,臣愿追随巩侯,为天下先行,作此尝试。”赵杏儿道。
扶苏摆摆手——反正是你两口子自己的事儿,你家有钱,不在乎关税的三两枚铜板。你们愿意尝试,你们就折腾吧。
“巩侯所请,准!不过巩邑不设城墙,若是有兵匪之灾……”
“中尉韩信领兵就在陈县驻军,河南地有兵匪之灾,大军在侧,又有何忧?”
“你夫妇果真是把什么都算计进去了……”扶苏苦笑。
“巩邑工匠之户,人民超过五万,也不是任何动匪徒能轻易挑衅的地方。”赵杏儿抿嘴微笑。
张村移民队伍五万人,此刻正在直道上一路南下。这支移民队伍虽然都是普通工匠和家属,但是队列严整,纪律严明,并不比寻常军队差。工业是高度组织化的领域,工人自发的组织性之强,远胜于一般农户,这几万男女妇孺,手持气步枪,可以平推从上郡到关中到河南郡的一干城邑。
“秉直有一支好民兵。”扶苏叹息。
“巩侯以民为兵,似有不妥。”叔孙通躬身行礼,向皇帝谏言。“五万移民千里跋涉,于朝廷户籍制度有违。”
“这些移民本来也不是上郡土着,都是天下混乱的时候逃难去的上郡,本来就不属于上郡户口。何况巩侯前往巩邑,是要建设新工业中心,需要大量熟练工匠,这种工匠天下只有张村有,巩侯主动移民,有何不可?叔孙通,谈论巩侯的事,你要先学会弄清巩侯的目的和计划再说,不要妄言。”扶苏不悦。
叔孙通现在是皇帝的博士官,因为熟悉典章礼仪,留在皇帝身侧以备咨询。皇帝问啥你回答啥就好,主动建言,就过线了。
“这五万人是巩侯部曲吗?”左相萧何问。
“他们到达巩邑以后,会在洛阳登录户籍,和巩侯没有关系。”扶苏回答,这是张诚已经报备过的事情了。
张诚背后有皇帝撑腰、朝中有自己老婆当官,又交好蒙恬张苍。虽然巩侯未来常年会生活在巩邑,不来朝中任职,但是影响之大,也不是任何勋贵所能比拟的。
这个新朝廷新气象,秦臣汉臣都不多,中层有相当一部分是扶苏从学校带来的学生官吏,皇帝倒是能把朝廷把握的严严实实的,任用赵杏儿入九卿这样古来未有的大事儿都没什么阻碍。但是皇帝身边这位博士官似乎总是执着在寻找张诚的错处……
是有过节啊。
不过皇帝的心意却也难猜。
明明这个博士官已经成为儒林败类,名声臭大街了,但是皇帝却并不罢黜这么一个人,还每每放在身边。只是事涉张诚的时候,皇帝也总会敲打一二。
张苍看得很清楚。现在这个叔孙通,已经如论语所说,沦为丧家之犬,这样没根基没背景没前途的人,从来都是皇家最好的工具……
如始皇帝时代的赵高一样。赵高人品卑劣、身有残疾,始皇帝偏偏会大加使用,自是认为自己在一天,赵高翻不出什么浪来……
当然,坏也就坏在这个赵高身上。
这是帝王心术,唯有皇帝可以这样用人。这位扶苏皇帝,自从坐到龙椅之上,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皇帝,心机变得更加深沉莫测。
权力是会改变人的。
无事退朝,皇帝却单独留下了赵杏儿:“赵卿留步,朕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