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女托梦之后,夏帝性情大变。
他不再关心朝政,早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国库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在京城内外大兴土木,修建数座规模宏大的道观。
下旨广招天下方士,但凡自称能通神、会炼丹的,无论来历,一概请入宫中奉为上宾。
一时间,京城里各路神仙、真人云集,鬼神之说大兴。
朝堂之上,凡有大臣劝谏,提及国计民生,夏帝便龙颜大怒,斥其“不懂天心,误朕长生大业”。
久而久之,劝谏之人便越来越少。
这日,新建成的迎仙殿内香烟缭绕,一群穿着各色道袍的方士正围着一个巨大的铜炉念念有词。
夏帝坐在上首,面色却有些不耐。
这些方士入宫月余,除了会说些玄之又玄的空话,炼出的丹药要么苦涩难咽,要么吃下去毫无反应。
“陛下,龙虎山紫衣真人仇天海,殿外求见。”
夏帝精神稍振。
“宣。”
...
...
“夫人,今日陛下召见了一位龙虎山的真人,还赐封了国师。说是要为这位国师建造求仙台呢。这若是真成了,耗费百万银都是少的。”刘嬷嬷称职的将最新的消息汇报给了宁氏。
宁氏笑笑:“世子倒真有些本事,连这么个人都能被他从陈年旧怨里翻出来。”
刘嬷嬷会意,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听说那仇天海原是邱家遗孤,当年便是被陈王外祖家构陷入狱,满门流放,只他一人侥幸逃脱。如今这番回来,怕是要把京城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让他搅去吧。这浑水,才好摸鱼。”
勤政殿上,又是一派死气沉沉。
夏帝颁布修建求仙台的旨意已过三日,本就朝野哗然。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龙椅上的夏帝面色略显苍白,眼下带着两圈淡淡的青黑。
他有些不耐烦,只想快些结束这无聊的朝会,好回去与仇天海真人探讨长生玄妙。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
话音刚落,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自文官队列中走出。
身形枯槁,脊背挺得笔直,正是三朝元老、御史大夫李纲。
“臣有本奏。”
夏帝眼皮都未抬一下。“讲。”
“陛下,”李纲高举着象牙笏板,声泪俱下,“西山修建求仙台,征调民夫十万,耗银三百万两,此乃动摇国本之举!如今国库空虚,边境不宁,北方大旱灾情未解,百姓流离失所。陛下不思与民休息,反倒大兴土木,此举与前朝亡国之君何异!”
“放肆!”夏帝猛地睁眼,厉声呵斥。
“真人已经说了,只要求仙台修成,上天自会赐福于大夏,蛮夷之扰、天灾自解!尔等不懂体谅朕的苦心,是要造反么?!”
李纲却毫无惧色,反而向前一步,老泪纵横:“臣今日斗胆直言,非为臣一人之身家性命,实为我大夏数百年之江山社稷!陛下沉迷方士丹药,荒废朝政,此乃取乱之道!若不悬崖勒马,大夏危矣,社稷危矣!”
数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臣也纷纷出列,跪倒在地。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罢黜妖道,停建万求仙台!”
“......”
夏帝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听着他们口中“亡国”、“妖道”的字眼,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这些人,全都在诅咒他早死!
他们见不得自己寻仙问道,见不得自己长生不老!
“好,好得很!”夏帝怒极反笑,他从龙椅上站起,颤抖地指着为首的李纲,“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早死,好拥立新君是不是!”
“李纲!你身为御史大夫,不思为君分忧,反倒在此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是何居心?!”
李纲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悲怆与失望:“臣之心唯有忠义二字。若陛下不纳忠言,臣今日愿以死明志!”
“想死?朕成全你!”
“来人!给朕把这个老匹夫拖出去!拖出午门,廷杖八十!”
廷杖八十!
以李纲这年迈的身子,别说八十,二十杖下去都得没命。
这与当庭处死何异?!
“陛下,不可啊!”
“李大人乃三朝元老,陛下息怒!”
几名官员还想求情,却被夏帝更加暴戾的眼神吓得噤声。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李纲的胳膊,便要往外拖。
李纲没有挣扎,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他被拖出勤政殿,一路穿过长长的宫道。
沿途的宫人内侍纷纷避让,无人敢看这位老臣最后的惨状。
当被拖到宫门前时,李纲忽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禁军的钳制。
“苍天无眼,昏君当道!我大夏亡矣!”
一声悲愤至极的嘶吼之后,李纲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上宫门前那尊巨大石狮。
那是大夏开国太祖亲手命人雕刻,见证王朝数百年兴衰。
一声闷响,血光迸溅。
老臣的身躯软软地滑落,倒在石狮脚下,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青石板。
一代忠臣,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消息很快传回殿内。
夏帝听完内侍战战兢兢的禀报,只冷笑一声。
“朕乃天子,不是尔等的提线木偶!”
“稍有不从动辄以死相逼,踩着朕来成全自己的名声,其心可诛!”
“传旨,李纲大逆不道,死不足惜。”
“其家属全部流放三千里,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
自此,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无人再敢言及方士误国之事。
与朝堂的压抑肃杀截然相反,西山新建的迎仙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香烟终日不散,铜炉昼夜不熄。
仇天海身着紫金八卦道袍,手持拂尘,在一众方士的簇拥下,神情肃穆地盯着那尊一人多高的炼丹炉。
夏帝几乎长在了这里,他屏退了所有内侍,只留黄岩在侧,双眼死死地盯着丹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