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奥利弗。”有人说。
奥利弗·克伦威尔睁开眼睛。
叫他的是托马斯·费尔法克斯，克伦威尔瞪着他的同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积蓄起足够的脑力开口。
“你为什么站在我的私人帐篷里？”他特意在“私人”一词上加了重音。
“因为我需要你醒来。”托马斯表情严肃。
“你是怎么进来的？”
托马斯用眼神吐槽：这会儿难道非要讨论这个？
“算了。”克伦威尔晃晃脑袋，从地铺上起身，走向角落。他通常不喜欢让其他人看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但那是为了他们好，反正他无所谓：不过是几道伤疤，而且在战场上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毕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经历残酷。“至少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赏金猎人受到攻击。”
“什么？”克伦威尔套上衬衣，望向托马斯，“哪个赏金猎人？哪儿？被谁？”
“联盟副首领克里夫。在埃斯克里克，我们的控制区域内。”托马斯快速回忆下属呈上的报告，“我们不知道。但还有更糟糕的。”
“怎么可能还在恶化？”克伦威尔穿好胸甲，走出角落。
“克里夫和其他偏向于我们的赏金猎人在受到攻击后下落不明，只能猜测他们逃进了卡伍德边界的森林里。”托马斯回答。
“糟糕就在于我们没有时间去找他们。”克伦威尔一锤定音。
“还有更糟糕的。”托马斯说。
“求你别这么说了。”克伦威尔在他面前站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森林里发现赏金猎人的尸体。”托马斯肉眼可见地停顿片刻，“而负责接应的是查尔斯·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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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位就是可怜的克里夫。”利文伯爵瞥了一眼地上面目狰狞的干尸，皱着眉头说道。在证实“来投靠的赏金猎人受袭”的消息无误后，东部联盟军以最快速度同誓约、议会的部队汇合，而直接相关的费迪南德·费尔法克斯部议会军则在森林里找到了克里夫的遗体。此时，临时指挥室里有克伦威尔、费尔法克斯父子、利文伯爵以及丹尼尔·哈维。舍伍德一战丹尼尔右臂受了重伤，虽然过去几个月好了七七八八，但不宜再上战场，便操起了哈维家族的老本行，担任费迪南德麾下的随军医师。查尔斯·邦德站在墙边，看样子像是在等待枪决；要是他真的是害死克里夫的罪魁祸首（或者帮凶），枪决他恐怕是最仁慈的做法。
“他的尸体有一股明显的烤焦味，但身上没有明显的焦炭化表现。”丹尼尔把他的检查结果分享给几位高层，“另外，他的肢体情况更倾向于窒息而死。”
“我们知道是什么导致克里夫的死亡了吗？”克伦威尔朝费迪南德摆摆头，问道，“男爵告诉我和托马斯说克里夫遇难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造成他这种死状的凶器。”
“我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利文伯爵说，“查尔斯与克里夫那帮人碰面时，报告——包括口头的跟侦察兵监测得到的——一切正常。但转眼之间就全完蛋了。”
“男爵？”克伦威尔转向费迪南德。
“收到遇袭报告后，我们立刻着手分析情况，试图找出是谁策划了炮击。”男爵直直撞上对方的目光，“第一轮炮击非常精准地敲掉了监视者，总计三名侦察兵。而遇袭后立刻报告的损失情况不符合王室直隶炮击部队有可能造成的结果，而是符合东部联盟军惯用的定点打击模式。”
“因此你怀疑是东联干的。”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在我看来是的。”费迪南德示意利文伯爵，“不过假如咱们的同僚能提供不一样的信息，我都会欣然接受。”
“我们正在梳理手头的数据，看是否有其他人在赏金猎人抵达指定标点前不久或近期路过附近区域。”利文伯爵摊开一卷羊皮纸，“我们彻查了埃斯克里克，但还没有任何发现。”
克伦威尔缓缓点了点头：“先说目前的情况。”
“目前的情况是克里夫为首的议会派赏金猎人在卡伍德森林和埃斯克里克荒原全军覆没。他们首先在荒原遭遇蓄谋炮击，然后幸存者逃到森林里，被埋伏的家伙尽数处决。如果放任不管，赏金猎人恐怕会集体倒向王室，因为这次袭击更像是东部联盟策划的。”利文伯爵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描绘出克里夫一行人遇袭后的全部路径。
“这样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元气大伤的赏金猎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上都会大打折扣。”利文伯爵继续道，“他们加入王室阵营不会影响战局。但除此之外，还有刚刚被踢出战局的血族，‘血腥公爵’，勃朗特，对血族友好的纽卡斯尔公爵，全盛时期的纽卡斯尔军。具体情况取决于赏金猎人首领苏玖熙怎么想。最乐观的预测是我们仅仅在此次事件中失去了赏金猎人这一无足轻重的助力；最悲观的预测是这个事件导致议会的潜在敌人联手。”
“这样的话，我们就又有棘手的烂摊子要处理，而且这个问题很快又会扩散，有可能持续很久，甚至有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威胁，包括海那边的敌人。”费迪南德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长子，“这样的话，局势就会有点混乱了。”
“查尔斯·邦德对这件事有什么说法？”克伦威尔问，他注意到某位向导似乎一头雾水。
“我的确命令过他接应前来投靠的赏金猎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查尔斯身上，后者低着头，丝毫看不出当初卧底在鲁伯特亲王手下的从容自信，“奇怪的是，他对执行过这项指令没有任何印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执行接应任务的不是他。”克伦威尔仔细打量面前这位“罪人”，然后有了个牵强得令人瞠目结舌的猜测。
“侦察兵从一开始就在监视着查尔斯。”费迪南德否认道，“至少在炮击之前接应赏金猎人的就是他。而且他严格地按照指令带路。我们要探究的问题是炮击究竟来自于谁，还有埋伏在森林里的那些家伙。”
“您还是在怀疑我才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男爵。”克伦威尔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必须尽快地结合其中的各种线索。”费迪南德没有理睬对方的插科打诨，“现有的信息全都指向您带领的东部联盟军，况且距离围攻约克城没有多少时间。此时此刻，就算我们有明确证据可以认定谁是凶手，派人去控制他，将后续造成的不良影响降低到最小。然而等这一刻钟过去，我们腾出手来解决这件事可就越来越困难了。另外，凶手随时有可能进行下一步计划，由此产生的破坏将不受控制，我们的风险会因此增大。”
克伦威尔转向利文伯爵。
“除了将您定义为凶手之外，我支持男爵的看法。”伯爵说，“在我们即将进攻的节骨眼上，给士兵还有赏金猎人们一个交代是最优的选择，而且越快越好。（誓约派）长老会不允许残杀同袍的行为出现，寻找凶手的时间越久，我们的联盟就愈发不稳定。”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让一个人担下罪责。”克伦威尔视线再次回到了某人的身上，“这个选择恐怕不可接受。”
“同意。”费迪南德难得赞成他，但真实目的并非如此，“假如东部联盟军甚至不尝试寻找真相，而把罪责胡乱强加给一个或许犯了错的人，你认为这说明你们对属下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
“你这是认定东部联盟军策划了整个事件。”克伦威尔语气已经充满不善。
“那将军您倒是找出真正的凶手啊？”费迪南德嘲讽道。
“对，但不是一头雾水地瞎折腾。”托马斯连忙出言缓和，“我们只是缺少决定性证据。”
“考虑到已知的情报，我估计‘血腥公爵’那一伙人的可能性更大。”利文伯爵察觉到他的用意，接过话头，“清除议会派赏金猎人对议会、王室都不利，因为赏金猎人和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猎人联盟内部的派系纷争根本不会影响到我们和王室的情况。这么做只有两个赢家，一个是苏玖熙，如果她想让联盟内部保持统一，这是决绝却最具效率的做法；另一个是‘血腥公爵’，她只要把这个信息传递给王室，王室便能想方设法瓦解我们的联盟，此时重归混乱的苏格兰，血族有机会重新加入战场。”
“这说不通啊。”费迪南德反驳，“血族如果想回到过去的位置，除非王室处于劣势，急需援助。但表面信息是‘议会把议会派赏金猎人引入陷阱并消灭了他们’，外人想当然会认为我们是残杀友军的冷酷刽子手。”
“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是让‘冷酷刽子手’行为具体到个人。”克伦威尔伺机而动，“是有人在残杀友军，而不是整个议会。”
费迪南德哑口无言，他被绕进了死胡同里。
“查尔斯。”克伦威尔望着男爵，头也不回地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凶手”愣了一下，花了几秒钟平复心情。“我总不能说就是我杀死了克里夫吧。”他抬起脑袋，打量围着尸体的高层们，“但假如说不是我，我甚至不敢想象联盟的未来会怎样。我只能说假如这件事需要人承担罪责，那个人就是我，因为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克伦威尔意味深长地与托马斯交换了眼神，默不作声，他们共事这么久，肯定知道对方如何看待查尔斯·邦德这种议会利益至上的回答。
“你们打算怎么对外宣布？”等“凶手”被押出房间，费迪南德叹了一口气问。
“我们可以把罪责抛给苏玖熙或者‘血腥公爵’，但凭她们的实力无法组织那几轮炮击。”克伦威尔戴上三角帽。
“您去哪？”利文伯爵问。
“去寻找真正的凶手。”
“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么至少让查尔斯的牺牲不要白费。”也会知道我没有让议会独自承担风险，或者牺牲，克伦威尔心想，但没说出口。就算这是玛格丽特的算计的一部分。他朝众高层点点头，走出指挥室。
“奥利弗。”托马斯说，克伦威尔在门边停下，等待后文。“我们不仅是为阶层而战。”
微微一笑，这位独立派首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