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市集的钟声在暮色中荡开第三圈涟漪时,艾莉森的羊毛围巾已经吸饱了冷雾。她站在广场中央的青铜喷泉旁,看着那些缠绕着彩灯的枞树把影子投在结冰的池面上,像极了母亲失踪那年挂在客厅墙上的旧挂历图案。十年了,连热红酒摊位飘来的肉桂香气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却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沉甸甸地透着异样。
\"需要帮忙吗?\"
男声裹着细雪落在耳畔时,艾莉森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口袋里那枚生锈的黄铜钥匙。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十年前警察在空无一人的卧室抽屉里找到的,钥匙环上还缠着半根褪色的红绳。她猛地回头,围巾的流苏扫过鼻尖,带来一阵刺痒的酸楚。
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就站在三步开外,金色睫毛上沾着的雪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进深色围巾里。他的黑大衣领口别着一枚银质胸针,形状像只衔着橄榄枝的乌鸦,在彩灯映照下泛着冷光。艾莉森盯着他的脸,喉咙突然发紧——那双深邃的黑眸,挺直的眉骨,甚至笑起来时左脸颊那颗浅淡的梨涡,都和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见到的轮廓完美重合。
\"我们......是不是见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寒风冻住的玻璃。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黑眸里晃过广场上闪烁的彩灯倒影,像揉碎了的星河。\"或许是在另一个时间线里。\"他说话时呼出的白雾与她的在冷空气中相撞,旋即消散无踪,\"人们总以为时间是条直线,其实它更像圣诞树上缠绕的彩灯,总有几段会不经意地拧在一起。\"
艾莉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时间线?这种只在科幻电影里听过的词汇从这个陌生人口中说出来,竟让她想起母亲失踪前那个深夜,书房里传来的争执声。当时她躲在楼梯拐角,听见母亲对着电话大喊\"时间不是单向的\",然后是玻璃杯碎裂的脆响,再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忽然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裂开了细纹。他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递过来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块月牙形的疤痕——这个细节让艾莉森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左手虎口处也有这样一道疤。
照片边缘已经卷了毛边,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艾莉森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捏住照片一角,视线刚落在画面上就感到一阵眩晕。照片里的自己扎着高马尾,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正站在城郊那片废弃的赛马场里,倚着匹白马笑得露出虎牙。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落在她脸上,连额角那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这分明是十年前的她,可她完全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照片右侧的青年。他穿着件浅灰色毛衣,手臂随意地搭在白马的鬃毛上,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柔和得像幅油画。那张脸,那双眼睛,甚至笑起来时牵动的梨涡,都和眼前这个自称卢卡斯的男人一模一样。
\"这是......\"艾莉森的指尖在照片上颤抖,\"这不可能。\"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用红色水笔写着:12月24日。十年前的平安夜,正是母亲失踪那天。她记得那天下午自己在警局做笔录,记得傍晚回家时发现客厅的窗玻璃碎了一块,记得壁炉里的灰烬还带着温度,可从来没去过什么赛马场,更不认识什么叫卢卡斯的人。
卢卡斯的目光落在她口袋露出的半截钥匙上,黑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母亲的书房里,是不是有个带乌鸦雕刻的木盒?\"
艾莉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个木盒是母亲的宝贝,总锁在书柜最顶层的暗格里,她只在五岁那年偷看过一次。盒子是黑檀木做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乌鸦图案,打开时会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机关启动的声音。警察搜查时说那只是个普通的首饰盒,可她清楚记得,当时母亲把那枚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盒子里传出过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警察说没人知道那个盒子......\"
\"因为我见过。\"卢卡斯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白马的马鞍处,那里有个模糊的烙印,\"十年前的今天,你母亲就是用你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那个盒子。\"
细雪突然变大了,广场上的人群渐渐稀疏。卖姜饼人的老太太开始收拾摊位,铁盘碰撞的叮当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格外清晰。艾莉森盯着照片里马鞍上的烙印,突然想起母亲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碎纸片,上面画着个一模一样的符号——像是只展开翅膀的乌鸦,爪子里抓着个沙漏。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抓住卢卡斯的大衣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警察说她可能离家出走,可我知道不是的。她的降压药还在桌上,她最喜欢的羊绒披肩还挂在玄关......\"
卢卡斯的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广场东侧走去。他的掌心异常温暖,虎口的疤痕蹭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熟悉感。\"去赛马场,\"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些事,需要在同一个时间点才能说清楚。\"
穿过挂满圣诞装饰的鹅卵石小巷时,艾莉森注意到卢卡斯走路的姿势有些特别——左脚落地时会轻微地顿一下,像是脚踝受过伤。这个细节让她心脏猛地一缩,母亲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里,她隐约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城郊的赛马场早已废弃,生锈的铁栅栏上缠绕着枯黄的藤蔓, gate 牌上的\"枫叶马场\"四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卢卡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飞了栖息在了望塔上的乌鸦。
\"十年前的今天,你就在这里。\"卢卡斯推开沉重的铁门,冷风裹挟着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穿着照片上那件牛仔外套,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姜饼。\"
艾莉森站在马场中央的沙地上,看着那些散落的马厩,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最东侧那个挂着\"银星\"木牌的马厩,门轴处缠着圈铁链,铁链末端的锁扣已经锈成了红褐色——这个画面清晰地出现在她上周的梦里,只是梦里的马厩门是敞开的,里面站着个穿黑大衣的背影。
\"我母亲......她来过这里?\"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马场里回荡,惊起几只扑棱翅膀的麻雀。
卢卡斯走到马厩前,伸手抚摸着那块\"银星\"木牌。\"她是来找时空裂隙的。\"他转过身,黑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你母亲不是失踪了,她是掉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艾莉森突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时空裂隙?你以为这是写小说吗?\"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黄铜钥匙,举到卢卡斯面前,\"警察说这只是普通的房门钥匙,他们查遍了全城的锁匠,都没人见过这种锁芯......\"
\"因为它不是开房门的。\"卢卡斯的目光落在钥匙上,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这是打开时间节点的钥匙。你母亲研究了一辈子时空理论,她发现每年的圣诞夜,这座小镇都会出现时空重叠的瞬间,而马场就是能量最集中的地方。\"
他弯腰从沙地里捡起块碎木片,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图案——两个交错的圆环,中间有个沙漏形状的符号。\"这是你母亲画在书房黑板上的。\"卢卡斯的指尖划过圆环的交叉点,\"十年前的今晚八点十七分,这里的时空发生了折叠,你母亲就是从这里走进去的。\"
艾莉森盯着地上的图案,突然想起母亲日记本里的那句话:\"当乌鸦第三次落在了望塔上时,过去与未来将在枫叶马场重逢。\"她抬头看向了望塔,夕阳的余晖正从塔顶掠过,三只乌鸦正并排站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照片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如果我十年前真的来过这里,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卢卡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银色怀表,打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表盘上的指针不是顺时针转动的,而是在逆时针缓慢爬行。\"因为时间线被改写过。\"他把怀表凑到她眼前,\"你本来应该在十年前的今天和我一起找到你母亲,可有人改变了过去,抹去了你的这段记忆。\"
怀表的玻璃罩上倒映出艾莉森震惊的脸。她突然想起自己每年圣诞夜都会做的那个梦:漆黑的马厩里,母亲的声音从雾中传来,说要去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让她保管好钥匙,等一个虎口有疤的男人出现。
\"那个男人......是你?\"她的指尖轻轻触碰怀表的玻璃罩,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发麻。
卢卡斯合上怀表,将它贴在胸口。\"我找了你十年。\"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在每个时空裂隙出现的瞬间,我都在这座马场等你。有时候你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有时候你是穿着校服的少女,可每次你都不认识我。\"
风雪突然变大了,马场的沙地上开始出现奇怪的波纹,像是水面被投入石子。艾莉森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缝里竟嵌着些红褐色的沙土——和她梦中马厩里的沙土颜色一模一样。
\"看那里。\"卢卡斯突然指向最东侧的马厩。
艾莉森转头望去,只见\"银星\"马厩的门正缓缓打开,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隐约能听见女人哼唱的摇篮曲。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调子,她小时候总在这个旋律里入睡。
\"那是......\"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十年前的时空碎片。\"卢卡斯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钥匙在你手里,只有你能打开它。但要记住,一旦跨过那扇门,你可能会遇到过去的自己,甚至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马厩里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艾莉森仿佛能闻到母亲身上的薰衣草香水味。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黄铜钥匙,突然想起母亲失踪那天早上,在厨房门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一天妈妈不见了,记得在圣诞夜的马场等我,带着钥匙。\"
\"我要进去。\"她握紧钥匙,指节泛白。
卢卡斯的黑眸里闪过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陪你。\"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张折叠的地图,展开后是小镇的平面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点,\"这是你母亲标注的时空节点,万一我们走散了,就在市政厅的钟楼汇合。\"
马厩门缝里的光突然变得刺眼,艾莉森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里面传来。她回头看向广场的方向,圣诞市集的彩灯已经亮起,像条闪烁的星河。十年的等待,十年的思念,终于要在这一刻有个答案了。
\"准备好了吗?\"卢卡斯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艾莉森深吸一口气,将黄铜钥匙插进马厩门锁的瞬间,听见了望塔上的乌鸦发出了第三声啼鸣。钥匙转动的刹那,她仿佛看见无数个画面在眼前闪过——穿黑大衣的卢卡斯在雪地里奔跑,年轻的母亲在书房里写着什么,还有个模糊的小女孩,正举着这枚钥匙笑得灿烂。
门开了,暖黄色的光涌出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艾莉森握紧卢卡斯的手,走进马厩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十年前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卢卡斯,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很神奇?\"
而照片上那个站在白马旁的少女,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天真,浑然不知十年后的自己,即将踏入这场跨越时空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