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长夜
一个半时辰之后，英雄酒家二楼一间客房之内。
时已子夜，英雄酒家又是“素馆子”，只有酒菜，没有乐伎，也不欢迎招揽生意的流莺。因而虽然扬州的夜远远还未结束，在这座小小竹楼之中，来聚饮的酒客却皆已散去。此刻客房之中，只余客栈掌柜“金算盘”乔揽胜与纨素两人对坐着。
乔揽胜神色尴尬，先开口道：“所以那位吴姑娘……和翻海帮并没有什么怨仇？……她是天外楼的刺客？”
纨素轻轻一笑，道：“吴姑娘已经在她的客房睡下了。若是乔掌柜更信她的说辞一些，便不该在这里问我，应该去问她才是。”
乔揽胜只觉如坐针毡，讪讪道：“她带着玉蟾令前来……看来我是老了，对现在的江湖形势，渐渐看不懂啦。还是你们年轻人……留儿那天就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问我是不是偷偷挑出了英雄酒家的酒旗。”
纨素道：“这事儿细说起来也得怪我。当日我借了别人的玉蟾令，在庐州向乔留兄请托了一件事。乔兄原本是不想传信回去给总部的。是我为人太倨傲，非要喝他那坛金蟾蜜酒尝鲜。你们乔家在东南这条线上传递消息的人里，想必是早有内鬼，才让这消息传到了天外楼。吴姑娘以为我手上有她很在意的人的下落，才联合了翻海帮，来赚我入局。”
她停了一停，接着道:“既然有了内鬼，扬州的英雄酒家在哪这点消息，在天外楼眼中自然也是一览无余。乔掌柜不必含愧，你只是太讲义气，太讲信用罢了。你原本没有挑出酒旗，竟也愿意承认自己是英雄酒家的人，愿意替人牵线出头。行走江湖，这样的人虽然少些，但我自己来说，也更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乔揽胜叹息摇头，起身作揖道:“齐小仙君越是这样为我开脱，我越是惭愧无地……罢了，如今天色也晚了。齐小仙君不如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凤鸣大会，齐小仙君还要上场。过几日，我再拜上齐小仙君，补偿今日之罪。”他三脚两步，退出房间，在门口与纨素告别。
纨素送他出门，宽慰他道:“乔掌柜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没出什么事，不过有惊无险而已……倒是奚公子吃了点苦头，不过他原本也只打算当当观众，大抵也无妨。”
她立在门前，轻笑道:“另外，我明日并不上场。我今日问过了，以凤鸣大会的赛制，在前几日，要先在已报名的各派年轻弟子中两两对决比武，先决出前三名。到第四日上，才由前三名守擂，由其他未随门派报名的，年岁符合要求的江湖人士指名向几人挑战。所以我今日也没有先报名……前几天上，我也不过是当当观众，体验一下会场的气氛罢了。到后面几天，我再看情况判断要不要出场。乔掌柜不必担心耽误我明天的事儿。实际上，乔掌柜歇了之后，我还要去探望奚公子的伤。”
乔揽胜终于露出了点笑意，道:“奚公子既然受了伤，居然也还没睡？你们年轻人可真是……”他截断了话头，再次行礼，笑嘻嘻转了身，回三楼他自己房间去了。
纨素后知后觉地觉得脸上有点热。她听着乔揽胜的脚步停止在三楼，竹楼中渐渐寂静下来。
她转身走过回廊，在奚笪的房间门口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门，问道：“你还醒着吗？”
奚笪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依旧带着笑意。他答道：“我猜你也还是要来，如何会舍得睡？门没有拴上。”
纨素推门进屋，见奚笪已换了中衣，半坐半躺在床上。他把破损带血的里外衣物皆收在屋脚木盆里，纨素见了不由得问道：“你这衣服还要啊？”
奚笪眨一眨眼，笑道：“我们穷人，可不兴受点小伤，就丢掉件冬天衣服……这都还能织补的。我们天缘派家道中落……”
纨素白他一眼，截断了他的话头，顽劣笑道：“你今日是为我受伤的，我虽不打算也拿淬毒匕首给自己一刀，与你同甘共苦吧，一件衣服还是可以赔给你的。你在这跟我哭穷，倒不如直接说价钱。”
奚笪温煦一笑，道：“得了，别在这些细微小事上瞎扯……我还在等你跟我说说，那个吴姑娘是怎么回事？济南府的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当着翻海帮的人，你们全在那里打哑谜。现在没别人了，你难道还打算连我一起瞒着？”
纨素却没打算在口舌上放过他，依旧笑道：“我的事儿，若要瞒着奚公子你呢，实际上也确实更妥当些。毕竟奚公子在江湖上不管吃下过多少道闷亏，依旧一门心思地拿所有人都当好人……那伙计装作可怜巴巴的受害者模样，往那桌子底下藏着躲暗器，奚公子就对他不设半点防备了？一开始难道不是他拿了毒酒上来，打算给咱们喝？”
奚笪脸上有些讪讪的，答道：“若说不让我拿到琴，只论近身斗剑，我原本也就那么点儿本事。就算早知道他有坏心，会偷袭我，我也很难在片刻间格挡住他……而且，我原本是以为，他是被翻海帮的人胁迫了，才送毒酒上来。你用窥心功逼他说出酒里有毒的时候，不是马上就飞来了暗器，要灭他的口吗？”
纨素摇头，正色道：“那酒里原本也没毒，不过是些蒙汗药罢了。今日的事，我也不该怪你轻信……先是我自己太过轻信他人，最近也有些太过自负，才连累你受了伤。不过……这竹楼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困不困？若是还撑得住，咱们另寻个去处，我请你吃点心。”
奚笪愕然道：“都二更天了，哪还有小食店有点心吃？”想了想，又笑道：“你还真别说，晚上我真没吃饱……你们打架，先把一桌子菜都打了个稀烂，后来翻海帮虽然备了吃的给咱们，但那个孟公子讲他家的故事，实在讲得太惨了，我听得全没了吃东西的胃口。”
纨素笑道：“我知道各城的红尘酒家，一般是通宵开着的。但你受了伤，实在不宜再喝酒或吃些‘发物’了。你若是不犯馋呢，我就带你去吃些点心。但只有一件，我今日带你见了谁，跟你说了什么，你最好是都别跟你二叔和秋英姐说。”
两人一拍即合。奚笪起身从行李里另捡出件外衣来，纨素穿了她当年在庐州扮“朱妍”去青楼捉未婚夫时的那身红裙，两人纵起轻功，从竹楼窗口出了英雄酒家，并肩往运河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