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检委的威严是不容忽视的,更没有人敢与之对抗。
一向大大咧咧的李伯山,此刻像是丢了魂,不用宋远平打电话催促,他像是脚踩风火轮,慌慌张张的到了宋远平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顾不上客气,一脸紧张的问:
“宋书记,您直话直说,我究竟犯什么错了?”
宋远平微微笑了笑:
“既来之则安之,李秘书长,你先坐下,咱俩慢慢聊。”
站在一旁的张秘书为两个人沏好了茶,然后从书架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一本专用谈话笔录稿纸,准备做谈话记录。
李伯山心里更慌了,这个阵势,绝对不是一般的谈话,看来,这次真要掉进坑里了。
宋远平抽出两支烟,递给李伯山一支:
“别那么紧张嘛李秘书长,先抽支烟压压惊!”
李伯山颤抖着手接过递来的香烟,但并没有点燃,只是紧紧的握在手里。
“李秘书长,咱俩也算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我不和你绕弯子,但是,我提出来的问题,你必须据实回答,能做到吗?”
李伯山撇了撇脑门上的冷汗,恭恭敬敬地回答:
“您放心宋书记,我保证有问必答,并且不含一点水分。”
“你担任省政府秘书长几个月了,有人求你办过私事吗?”
宋远平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就太多了,各地市领导想多拿点优质项目,就需要先从我这里通通气。还有,省里每年向各地市拨付大量的资金,用于均衡地区间财力配置,推动区域协调发展。这方面求我的人就更多了,他们为了多争取资金,阴谋阳谋一起上,只要能弄到钱,你让他装孙子他都不带翻脸的。有些地市更离谱,专门在省城设立机构,两间房,三个人,四辆车,挂个五不像的牌子……
“你先等等,三个人为什么要用四辆车?”
宋远平不解的问道。
“这其中的三辆车是公用车,另一辆是私家车。公用车是用来办公事的,私家车嘛……,在一些不适合公用车出现的场合,这些私家车就会出现了。反正这里面的内容丰富多彩,花样百出。”
“那这些私家车产生的费用,由谁来负担?”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政府负担了?这些还只是毛毛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费用就更多了,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数目大的惊人?您可以派个调查组专门调查一下,保证会吓您一跳!”
宋远平把这件事默默的记在心里,又接着问道:
“那么,这些求你办事儿的人都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伯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书记,您可别吓我?我要是真的在这方面出了问题,这么多的地市,这么多的领导,总不能没一个人举报我吧?”
“那你就白替他们出力了?”
宋远平盯着他的眼睛,疑惑的问道。
“您误会了宋书记,完全不是您想的那样?也怪我,刚才没把话说清楚。陆省长是个非常正直的领导,在他身边工作,你哪怕犯一丁点的错误,他都要教育你半天。他曾经单独给我约法三章,第一,省对市的资金拨付,不准随便给下面的地市许口愿、放空话。第二,不准拉帮结派、和下面的领导勾勾搭搭。第三,不准插手任何公、私项目,以及参股任何公、私企业经营。也就是说,求我的人是很多,但我从来不敢替他们办事儿!”
宋远平嘴角微微上翘,不由得乐了。
看来,那两个多月的省委党校学习,并没有让他真正了解这位李秘书长的性格。这还是在省纪检委正式谈话,如果是别的场合,他这张嘴绝对停不下来。
宋远平很是纳闷,陆省长怎么会用这样的人担任省政府秘书长呢?
不过,从这位李秘书长的身上,他也看到了难得的一面,虽然爱吹牛,但他性格耿直,想起啥就是啥,想到的说,想不到的也说,没有他不敢说的?
东拉西扯了这么长时间,宋远平终于问到了正题:
“李秘书长,你和省公安厅厅长陈本渝关系怎么样?”
李伯山身子一颤,总算是知道船在哪儿歪着了?
他表情瞬间紧张起来:
“我们并不是很熟悉,但大家都是同事,平常有过联系。”
宋远平表情严肃地说: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什么话我不和你绕弯子,但我提出来的问题,你必须据实回答!”
李伯山面色苍白,无力的点点头:
“我明白,您只管问吧,我一定据实回答。”
“听说你三哥的儿子因为诈骗被黄土岗市公安局刑拘了,而你曾经找过陈本渝,让他帮你捞人,有这回事吗?”
李伯山点点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讲了一遍:
“有这回事。当时我三哥一家老小又是哭又是闹的,我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了陈本渝。陈本渝也很给面子,一个电话人就放出来了,可我却因此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一开始,我知道陆省长脾气不好,不敢利用手里的权力替陈本渝办点什么事儿。我思来想去,就让我三哥拿出了五万块钱。不管怎么说人家帮了忙,总不能一直欠着人家的人情吧?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约他出来喝茶,在茶馆里,我把那五万块钱拿了出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说大家都是同事,谁能没有一点难处呢?我们俩推来让去的搞了好半天,最后他还是没收钱。没办法,我只好又把钱拿回家了。这中间又隔了大约半个多月吧?他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想让我帮点忙?我问他帮什么忙?他说他姐的二女儿大学毕业了,本来他想把那闺女安排在公安厅工作,可那闺女不想当警察?所以,他就找到我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人家帮了我的忙,我怎么着也抹不开面子,还是把她安排到了省政府工作。自从到省政府工作以来,我严格要求自己,从来没敢犯过原则上的错误,可这件事却让我背上了人生污点。我对不起党和国家的培养,对不起组织对我的信任,更对不起陆省长对我的谆谆教导,我真的好后悔呀!”
李伯山把头埋的低低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看的出来他的忏悔是真诚的,没有一点做作。
“李秘书长,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纪,参照《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对你行政降级,党内警告处分,这不为过吧?”
李伯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里又闪起了光亮:
“不为过,一点也不为过,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我是按照纪律条例严格执行的,你没必要谢我。”
“不不,是您给了我这次宝贵的机会,没有您的高抬贵手,我就真的要完蛋了!”
宋远平笑了笑:
“你言过其实了,在纪律面前,从来没有高抬贵手这一说。处理一名干部之前,我们会先看他平时的工作表现和事后的悔过态度,从多个方面进行评估,认真研究他是否还有救?这之后才能决定处罚的尺度。另外呢,对你的处理决定我一个人说了不算,首先要征得郑书记和陆省长的同意,然后还要拿到常委会上研究,通过后才能形成文件。”
李伯山激动的搓着手,那支香烟早被他蹂躏成了粉末:
“呃,您说的都对,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您,以后您要是有事用到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远平不禁感慨万千,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受到处分的人,还能这么乐观的?还有,这位李秘书长不仅性格豁达、容易沟通,更有一股江湖气息,实在是不适合担任秘书长的职务。
他最后嘱咐道:
“李秘书长,你这次可是险之又险呐,差点儿就要翻了船?还有,从得知你做了这件事以后,陆省长一直心神不宁,为你操碎了心。回去后要主动向陆省长承认错误,求得他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