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
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堤坝,血海深仇锻就的冰冷外壳在这不顾一切、甚至愿意为她颠覆乾坤的炽热情感面前,寸寸龟裂。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了所有世家公子伪装、露出内里铮铮铁骨和疯狂执念的男人。
他那双总是蕴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同燃烧的星辰,里面映照的只有她。
“沈栩安……”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你……真是个疯子。”
“为你疯,我心甘情愿。”沈栩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拭去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珠。
那泪珠滚烫,灼烧着他的指尖,也灼烧着他的心。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仿佛要将整个污浊的天地都冲刷干净。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窗棂,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在这风雨飘摇、杀机四伏的暗夜里,在这弥漫着墨香与血腥气的书房内,两个同样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灵魂,终于撕开了所有的伪装、谎言与隔阂,紧紧相拥。
一个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怨魂,身负血海深仇,步步为营。
一个是世家精心雕琢的温润公子,一朝情动,便甘愿为她堕入深渊,化身修罗。
他们的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是与整个皇权为敌的不归路。但此刻,在彼此的眼中,他们找到了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和……归宿。
沈栩安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杨韵的额头,呼吸交融,目光纠缠。
“阿韵。”他第一次唤出她真正的名字,声音低沉而珍重,“从今往后,你我生死与共,至死方休。”
杨韵闭上眼,感受着他额间传来的温热和那份沉甸甸的、以命相托的誓言。一滴滚烫的泪再次滑落,融入他同样湿润的衣襟。
她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在他腰间的手臂。
这无声的回应,胜过千言万语。
——
萧府。
萧珩一脚踢开书房,冷眼看着桌后坐着的萧规,硬邦邦地问:“我听说……你要做了秦琛?”
“从哪儿听来的?”萧规抬眸。
“那你就别管了,只说是还是不是。”萧珩白眼一翻。
“是。”萧规点头。
“你疯了?她当年特意留秦琛一命,就是顾念小姨,你这会儿动秦琛,小姨不得哭死?亏她对你最好。”萧珩一拳锤在桌上,瞪大眼睛道。
“小姨时日无多了。”萧规面无表情地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淡淡道:“秦琛这几年休养生息,可从没断过要回到上京的心思,当年她唯一的错处,就是妇人之仁了一把。”
“你!”萧珩语结。
“别说是秦琛了。”萧规提笔,在其中一页画了两个圈,“就算是秦家,该倒的时候,也得倒。”
“包括你自己?”萧珩眯眼打量着萧规。
“包括我自己。”萧规没有一丝犹豫,“士为道死,死得其所。”
闻言,萧珩冷笑了声,觑着萧规道:“你最好是,若到那一天时,你贪生怕死,小爷我亲自送你上路。”
然而萧珩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九月初七这日,三名御史大夫联名上奏,所陈皆是睿王秦琛在西南的桩桩劣迹。
殿中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三位身着绯红官袍的御史大夫出列,手持玉笏,神色肃穆,声音清晰而沉重地响彻大殿:
“臣,侍御史张谦,具本弹劾睿王秦琛!”
“臣,殿中侍御史李牧,附议弹劾睿王秦琛!”
“臣,监察御史王珩,附议弹劾睿王秦琛!”
三声连奏,如同三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朝堂之上。满朝文武,无论派系,皆心头一震,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三位御史,又或明或暗地扫向站在文官前列,垂眸敛目,仿佛事不关己的萧规。
谁都知道,萧规与睿王关系紧密。
张谦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声音掷地有声:
“臣弹劾睿王秦琛,镇守西南期间,十大罪状!”
“其一,拥兵自重,私扩卫队,逾制三倍有余,其心叵测!”
“其二,苛捐杂税,盘剥百姓,致西南三郡民不聊生,流民遍地!”
“其三,私开铜矿,铸钱牟利,扰乱国法,动摇国本!”
“其四,结交外藩,私相授受,泄露边情,有通敌之嫌!”
“其五,纵容部属,劫掠商旅,杀人越货,形同匪寇!”
“其六……”
“其七……”
张谦一条条罪状念出,条理清晰,字字如刀。
李牧和王珩紧随其后,各自补充弹劾细节,勾勒出一个贪婪无度、拥兵自重、心怀不轨的藩王形象。
整个大殿,只剩下三位御史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回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与萧规亲近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惊涛骇浪——这雷霆一击,来得太快太猛!
终于,张谦念完了最后一条罪状:
“其十,心怀怨望,常于府中私议朝政,诽谤天子,诅咒重臣,其心可诛!臣等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安社稷!”
话音落下,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之上。
天子沉默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目光深邃,缓缓扫过阶下众人,最后萧规身上。
“萧相爷怎么看?”天子的声音不高。
“回禀陛下,若几位御史所言非虚,自然是照律处置,不可姑息。”萧规神色平静地拱手回答。
天子嗯了声,单手撑头,撩起眼皮扫了一眼三位御史,视线最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杨韵身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御史台所奏,事关重大。睿王秦琛,暂卸西南军务,禁足王府,无旨不得外出!此案交由杨爱卿详查,不得徇私!”
“臣领旨。”杨韵跪下。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萧相爷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为睿王求过半句情,难道说,这天真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