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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见夏景程在,多个帮手,心中稍安。

她跪在地上替那姑娘检查头顶的伤口,其实问题不大,只是头皮伤口不易止血,看起来骇人一些。

小姑娘的衣裳裹了泥,不宜用来压迫伤口。再看看夏景程的,一件粗布衣裳,颜色太深,看着也不甚干净。桑落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杭罗衣裙上,干净,绿色,方便观察出血量。

不再犹豫,埋头用牙咬破线头,用力一撕,扯下一大块布来,缠在手上,用力按压住出血的伤口。

夏景程很有眼力见地站起来,挡在她俩前面,双臂合十伸直,从人群中劈出一条路来。

三人挤出人群,桑落替她压着伤,这才问道:“你家人可在?”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一听到询问她家人,苦着脸道:“我爹娘今日在漠湖北岸卖饮子,他们说人多,不让我来,我偷偷溜出来的。你们不要跟我爹娘说我来了呀。”

桑子楠和倪芳芳可算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桑子楠一看到夏景程,面色立刻就不好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十分不客气,引得倪芳芳立时侧目看他一眼。

有古怪。

夏景程也这么觉得。上次就觉得桑子楠的敌意来得奇怪,即便是同行,也不至于见面就眼红:“我来看龙舟,现在要帮桑大夫替这小姑娘疗伤。”

“不需要。我们桑家难道还需要外人帮忙?”

“你这人莫名其妙!”夏景程一甩袖子,转过身对桑落说道:“桑大夫,此处离我家回春堂近一些,不妨就去我家。”

桑落摇摇头:“就近寻一间医馆最好。”

倪芳芳抓着几个路人问了指着一条小径:“说是那里头有个医馆。”

事不宜迟,四个人带着小姑娘往小径里走。

小径很窄,仅够两人擦肩而过。两侧皆是密密的杨树林,再往里走了约莫小半里路,只见一间白墙青瓦的屋舍,大门留了一条缝,门口生着几丛茅草,门楣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木牌,黑墨书着三个大字:丹溪堂。

桑子楠瞪了夏景程一眼,示意他去敲门。

夏景程倒没有龃龉,整了整衣襟三步上前拍门。拍了好几遍,没有人应,门既然没有锁,应是有人,夏景程推开门,伸脑袋进去看了一眼。

只见一棵石榴树,丹红的石榴花开得绚烂夺目,似是着了火一般。树下,有个白发老翁正躺在凉躺椅上打瞌睡。

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壶茶,一碟子南瓜子。鸟儿踩在碟沿边,啄着瓜子壳,听见脚步声,才懒懒地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枝头。

当真是一幅“杨柳堤外榴红欲燃,尘烟枝头杜宇声腻”的景象。

众人都有些怔然。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竟有一间这样的医馆?

“老人家——”

夏景程凑在老翁的身边喊了两声。老翁满是褶皱的脸挤了挤,睁开一只眼,再睁开一只眼。

“哦,拿药吗?”老翁指了指屋里,“自己取,抓错了我不负责。”

哪有这样的?

桑子楠皱着眉想说两句,桑落倒觉得很好,看这老翁多半是个看院子的,没有其他大夫,她也方便诊治。扬声问道:“老先生,你可有未曾染色的桑蚕丝线?”

毕竟是女孩子,又伤在脑门,用桑皮线着实难看,古人嫁娶最看这面相,岂能轻易破了相?

那老翁翻了个身,支着脑袋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懒懒地一抬手:“屋里有。”

几人也顾不得太多了,进了屋,在药柜里一通翻找。

老翁仍旧躺着,盹儿已经半醒了,他握着茶壶,对着壶嘴嘬了一大口凉茶,才说道:“在最里面的柜子,从上往下数第四个抽屉里。”

夏景程翻出一只铁盒子来,里面竟装着一套齐备的缝合工具,针、丝、镊、钳竟都有!

桑落喜出望外,指挥倪芳芳与桑子楠烧水煮丝备器,夏景程挑药。

小姑娘被桑落按在椅子上,不得动弹,眼睛左看右看:“姐姐,会疼吗?”

夏景程想哄她一句不疼,桑落却抢先开了口:“会疼。”

小姑娘吓坏了,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倪芳芳将煮好的丝线端出来,白了桑落一眼,蹲在那小姑娘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水。”

“多大了呀?”

“十二。”

倪芳芳温和地笑:“是会有一点疼的,肯定没有你摔跤那一下疼。而且桑大夫会用最细的针和线,阿水就会美美的。”

阿水抬起眼看桑落:“你就是那个桑大夫啊。”

桑落倒有些诧异:“你知道我?”

“我娘这几日跟邻居家的几个婶婶在说,要一起找您买药呢。”阿水懵懂地眨眨眼,“你真能治病吗?”

夏景程被唾沫呛得咳嗽起来。

“是,难言之病切莫拖,桑家奇方治沉疴。”桑落点点头,让倪芳芳替自己按住阿水的伤口,净完手回来开始替阿水清理伤口,再捏起针线开始缝合。

倪芳芳捏着那染血的布条,总觉得手感熟悉,走到院子里打水一洗,突然尖叫起来:“桑落,我的活祖宗!你把衣裳撕了?!”

这么好的料子,就这么撕了?那可是杭罗啊!听说几十两银子一匹呢!她就这么撕了?

桑子楠问道:“桑落的衣裳是怎么回事?谁送的?”

出门时就听见她俩在说衣裳。这几日他不在家,桑落的确换了一件衣裙。面料看着像是绸缎的。莫非是那个莫星河给买的?

桑子楠心中不由烦闷。前有狼后有虎,桑落的名分再不定下来,这些苍蝇都甩都甩不掉。

他按了按怀中的小锦盒,里面是一支流苏步摇。昨日回家路上特地去挑的。只等着今晚跟桑落结绳之后,就替她戴在头上。再回家跟爹和二叔说,兴许等到八月她满了十六,就可以结亲了。

还是早些定下来,才踏实。

倪芳芳刚才就觉得他古怪,男女之事她通晓得早,一触便通。现在桑子楠这么问,她自然明白症结在哪。

可在倪芳芳眼里,这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桑落的。桑子楠这样的平庸之辈,长得普通,家世普通,手艺也普通。倪芳芳觉得他连桑落的小脚趾头都配不上。

想了想,她才说道:“一个贵人送的。”

面首的钱,都是贵妇的,贵妇的钱,都是贵人的。

这样算下来,就是贵人送的。

没毛病。

不是莫星河?桑子楠再要追问,屋里阿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疼——”

桑子楠快步进屋,正好看见阳光洒在桑落水绿色的裙摆上。

她一脸沉着,修长光洁的手指灵巧地翻飞,蚕丝线细不可见,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银光。

一旁的夏景程两眼瞪得像铜铃,放着异样的光,脑袋越凑越近,两人的脑袋就快贴到一起。

桑子楠正要上前分开那两颗脑袋,不想却有人抢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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