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满江红
对于姚名成问出的词作者问题，吴东犹豫片刻，感到有些不好回答。
实话实说，方才他将武穆庇佑，与诗词之道结合在一起，联想到满江红这首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此时此刻兴头过去，恢复冷静的吴东随即意识到问题不对劲。
他现在教姚名成诗词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他增长实力，提高儒道境界，同时还有个重要目的在于验证。
验证武穆庇佑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倘若他真拿这首岳武穆所作《满江红》给姚名成感悟，帮他增长实力。
到最后，万一他们岳家人还反过来，将这首《满江红》，当作武穆在天之灵，庇佑姚名成的有力佐证。
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难不成你也不知道这首词是谁作的吗？”
旁边姚名成见吴东站在旁边，发呆愣神许久，始终未曾回答自己问题，不免猜测道。
“呃……好吧，这首词据我梦中仙人交代，正是岳武穆所作。我刚刚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现在就感悟它。”
“武穆所作？你确定？你那梦中仙人到底是何来历，怎么连岳武穆写的词作都知道。”
姚名成心想不对吧，他记得吴东之前教他的诗词，都是前朝文人所作，他梦中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本以为只是位生活在前朝的古仙人，因此记得前朝很多亡佚失传了的诗词歌赋。
传授给吴东的也尽是些前朝诗词。
结果现在吴东说什么？那位仙人连当今大宋朝，岳武穆所作诗词都了如指掌。
莫非那位古仙人离开人间后，还在关注着人间的一举一动，亦或是说……那位仙人至今仍留在人间未走？
若非如此，人家贵为神仙，平日里待在天上怎么可能没有自己需要忙的事情。
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关注人间诗词？
姚吴二人心思各异间，浑然不知，远在十里开外的岳县西郊，将军庙处动静。
庙外三山，正对着将军庙背面的那座小山上，赫然有亭台楼阁坐落于此，与左右两侧小山互成掎角之势。
至于掎的是谁的角，那就耐人寻味了。
阁楼顶层，靠近将军庙位置的栏杆旁，有一老一少，两位身影在此执棋对弈。
年纪偏大的那位，一袭灰衫布袍。
丛生黑发中隐约有几缕银丝白发垂落下来，昭示着他那单看皮肤状态，完全看不出来的年龄大小。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年轻男子，一身土黄色普通僧袍，单看头顶毛发则显得更为稀奇。
身为和尚，他竟没有剃度受戒！
满头乌黑油亮的浓密黑发，被他精心梳成发髻盘在脑后，配以发冠。
若是抛去身上那件显眼僧袍不看，单凭这一头浓密黑发，外加年轻男子与生俱来的冠玉面容，俊朗五官。
任谁看了，不得赞叹几声，好一个陌上人如玉，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土黄色僧袍，实在是太过显眼，无论如何都难以当其不存在，这就显得颇为怪异了。
任谁来了，估计都无法将翩翩少年郎，与和尚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称呼联系在一起。
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布局，在一老一少轮番抬起指尖，拈棋落下，使得棋子与棋盘间发出的清脆敲击声中迅速变化。
由原先寥寥数枚，共同占据着棋盘角落位置的试探之中，演变为现如今……
黑白两色棋子，几乎已经占满整副烂木棋盘的官子阶段，意味着接下来双方起手落下的每一步，都很有可能决定整场棋局胜负。
越是到收官定胜负之时，棋盘左侧那位年轻僧人手指拈棋的动作，越是显得迟缓。
“势地均衡……此非下围棋根本之法？为何直至现在，你下的每一步棋，看起来还是毫无章法，毫无布局呢？”
年轻僧人右手指尖那粒黑色棋子，距离他刚捻起时，已然过去差不多半炷线香时间。
坐在他对面的灰衣老者，仍旧不急不缓，偏转目光，透过棋盘边香炉之上，冉冉升起的那一缕檀香烟雾。
凝望着远处那座，极尽矮小，破败的将军庙宇。
“再不落子，时间可就过去了。”
终于，在那一炷线香即将彻底燃尽，烟雾即将散去的前一刻，灰衣老者面带笑意开口。
年轻僧人也不再犹豫，干净利落下子，下在了那处……他认为最有价值，同时也最有可能赢得对局的位置。
“你下棋求稳，讲究势地均衡，布局，的确没错，这正是围棋棋手最有可能赢得棋局胜利的方法，借以一招鲜，吃遍天的准则。
但你忘了，围棋本身最有意思，决定了它与其他棋类截然不同的地方并不在此。
而在于，此为方寸之间，却有……万变之局！”说着，灰衣老者还抬手比划了下烂木棋盘大小，捻子落下，一气呵成。
年轻僧人看着眼前错综复杂，却又豁然开朗的棋局变化，愣神许久，终是无奈一笑。
未至收官阶段，已知最终结果。
“我又输给您老了，不过这次较先前有些许进步，只输了四分之一子。”
大概也只有这一点能够聊表宽慰。
“呵呵……”灰袍老者淡笑不语，在他看来，年轻僧人仍未能理解他话中包含深意。
但那都不重要，毕竟对方年纪还轻，未来有不可估量的作为在前面等着他，哪像自己一个两眼能望到头的糟老头子。
整日，整月，整年困守于此，除了偶尔找人下下棋以外，再无他法解闷。
顷刻间，烂木棋盘上的满盘棋子，皆被年轻僧人放回它们该待的地方，与此同时棋盘旁边那一小座香炉内。
烧到末尾的檀香，也已然彻底停止向外散发出缕缕青烟。
没有了这一缕薄薄青烟作阻隔，灰衣老者的目光径直落在不远处将军庙上空，本来只是下意识的偏头凝望。
却让他在转瞬之间，瞳孔骤然放大。
阁楼顶层木板上，伴随一道刺耳摩擦声响起，年轻僧人顺着他的惊疑目光望去，同样瞪大双眼起身。
只见二人视线共同汇聚之处，那座矮小破败的将军庙宇上空，竟有冲天青色光柱亮起。
“《满江红》怒发冲冠……”
若是姚名成和吴东两人此时此刻，就位于阁楼顶层，自然能无比肯定，那道青色光柱前方显现的几行金色楷字。
除却满江红词牌名，外加整篇词上下两阕共计九十三字以外，还能是什么？
“《满江红》？此为岳武穆所作诗词？”
年轻僧人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身旁岳姓老者，同时也是与那位岳武穆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老人。
灰衣老者嘴唇仍在微微颤抖，置若罔闻地小声吟诵着这篇莫名出现的曲词。
一词诵罢，恍惚之间，他仿佛在半空中早已被泪水模糊住的视线尽头处，再度望见那道无比高大伟岸的披甲身影。
那道高大身影从始至终都未显露正面，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回头动作都不曾有。
他仅是握紧手中长枪宝剑，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纵使有千军万马，滚滚怒雷在前方阻拦威慑。
依旧无法使他前进身形退却半步，甚至就连半点迟缓速度都未曾出现。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疾不徐，万分坚定的步伐向前方走去，渐行渐远，直至那道伟岸身影彻底在老者眼中消失不见。
不远处将军庙上空，冲天亮起的那道青色光柱，也在不知何时起早已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