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滁州边界时,卫子歇忽然让车夫停了车。他掀开帘子,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山脚下的田埂上,新栽的栀子苗正迎着风舒展叶片,像片绿色的浪。不远处的村落里,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是久违的人间烟火。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父带着他和温鸢在山间打猎,师娘在家酿栀子花酒,归来时总能闻到满院的香。那时的日子简单得像张白纸,而如今,纸上早已画满了伤痕。
“去备些笔墨。”他对亲兵说,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亲兵愣了愣,连忙从行囊里取出纸笔。卫子歇接过笔,在马车上写下封信,收信人是温瑾潼。他写得很慢,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清晰可闻,像在梳理那些缠绕的心事。他写临仙城重建的进度,写新招募的士兵训练得如何,写张副将的腿疾好了些,却唯独没提自己的近况,也没提那些沉甸甸的仇恨。最后,他在信末画了朵栀子花,画得不算好,却比齐太子绣的认真些。
信写完时,夕阳正落在山尖,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卫子歇将信交给亲兵,“送去临仙城,亲手交给郡主。”亲兵接过信时,看见将军的指尖沾着墨,像沾了些化不开的夜色。“告诉郡主,”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临仙城的方向,那里已经隐在暮色里,“若有难处,随时派人来找我。”
亲兵策马离去时,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夕阳里翻滚,像条金色的河。卫子歇站在马车旁,望着那尘土渐渐消散,直到再也看不见。风里传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声,苍凉而辽阔,他知道,自己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更遥远的边疆,在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他转身登上马车,“去北境。”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朝着与临仙城相反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栀子香早已散尽,只剩下凛冽的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卫子歇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当年师娘给的,上面刻着只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已经被摩挲得光滑。他把玉佩贴在胸口,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像握住了最后一点念想。
而临仙城的栀子花开得正艳。温瑾潼收到卫子歇的信时,正在教乐芽绣栀子花。乐芽的小手握着绣花针,笨拙地戳着布,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齐太子袖口的那朵。“子歇哥哥说什么了?”乐芽仰着小脸问,嘴里还含着颗蜜饯,是用新摘的栀子花瓣做的,甜得发腻。
温瑾潼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眼眶微微发热。她没说什么,只是把信纸折好,夹进了父亲的兵书里,恰好压在齐太子画的那只蝴蝶上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将两页纸的痕迹重叠在一起,像段被时光温柔包裹的过往。
齐太子端着刚酿好的栀子酒走进来,酒液在坛子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尝尝?按你说的方子加了桑柴,比上次的醇些。”温瑾潼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壁,忽然想起卫子歇信里的话,他说北境的风沙很大,却没说自己过得好不好。
她抬起头,望着齐太子,“殿下,明年的栀子花开时,我们去北境看看吧。”齐太子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带着新酿的酒去。”
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栀子花瓣轻轻颤动,像在应和。远处的夯土声还在继续,闷闷的,敲打着时光,也敲打着那些关于仇恨与和解的心事。或许,有些仇恨不必刻意忘记,就像有些牵挂不必时刻挂在嘴边,它们会像栀子的根,深深扎在土里,却让花在阳光下开得更艳。
而北境的风沙里,卫子歇正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狼烟。他拔出佩剑,剑身映着冷月的光,锋利依旧。他知道,只要他还站在这里,临仙城的栀子花就会一直开下去,温瑾潼的笑容就会一直那样明亮。这就够了,他想。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没放下的仇恨,就让它们随着北境的风,慢慢消散在岁月里吧。
日子总要往前过,带着伤痕,也带着希望,像那些从砖缝里钻出来的栀子根,在坚硬的时光里,硬生生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