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羽有些怔然，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叶凛总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原因，叶凛总是会比她的情绪丰沛许多许多，对于记忆的回顾也充满了感情，甚至于那段记忆里的主角都不是他。
一面对她怀孕生产的那个时候，哦不都不用面对，叶凛完全面对不了，哪怕过了三年多依旧无法面对。
他嘴里的害怕字字属实，毕竟这是一位性别为男但得了很长一段时间产后抑郁的。
“叶凛，你已经做到最好，我觉得没人能比你更称职了，不要感到自责。”
她倒是没有过多的沉默，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首要任务是先开口去安慰叶凛。
在她眼里，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过去就是过去。
路羽不会让自己沉溺于苦痛之中，而且在她眼里这就像已完成的一个对等交易。
她付出，得到收获。
哪怕这次的付出代价是大得多的。
但还是那句话，她觉得是值得的，不需要为她感到可惜，即使他们都不清楚缘由。
路羽在面对不涉及感情的东西上总是特别清醒，衡量出价值，价值再决定价格，该满足放手的时候宽容大方，该谋取利益的时候锱铢必较。
这种特质并不是只在商业战场里存在的特殊品，它适用于每一个行业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产生利益和价值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
就这件事而言——
在得知怀孕她是惊讶的，这个时候心里的天平就已经被举了起来，一边是要，一边是不要。
首先，因为他们两个才刚结婚，正是大众熟知新婚燕尔的时期，但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友达以上，再者他们都不太喜欢小孩。
换位思考推论，如果让叶凛选，他不会让她要的，比起未知的孩子来说显然明确的伴侣更为重要一些。
那这样就没有了情感因素的干扰，剩下的参考就是纯粹的现实和利益。
那么能让她在明知道自己身体状态差且出现剧烈孕前综合反应的时候，还能推动她去选择要这个孩子的现实和利益……
说难猜也不难，说不难猜也挺难。
但对于只在生活方面和她接触的叶凛来说，让他猜一辈子都猜不到，以至于他那时候会如此崩溃。
路羽不能说，对着不算相熟的叶凛更不可能将她脑中的思考全盘托出。
人都是有很多秘密的，路羽不例外。
而且她有大多数的秘密都要烂在肚子里随着她进入坟墓才成，如果告诉了别人，那是会死人的。
这并不是吓唬人，这些都句句属实。
“乖乖，可那时候很疼。”
叶凛的手抚在她小腹的位置上，那上面没有象征着怀孕恐惧的妊娠纹，因为路羽的体重甚至没有上涨多少，后期全靠吐完了去打针维持体重营养，直到快临产的时候胃口才恢复正常。
整整九个月的折磨，就因为小腹里的孩子。
“我知道。”
“就是因为你知道。”
就因为她太过平静的接受，而他过分不平静的旁观，在这他没有任何办法的过程里。
“你太过勇敢安静，我都忘了你正承受痛苦。”
永远不会被击垮的永远知道自己枪口所向的武器，怎么会弯折会有痛苦呢，可路羽明明就是个人。
她会痛的，只是她习惯了不说。
“别这样，叶凛。”路羽将手盖在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只手的上边，“都过去了，要向前看，陆陆也很好。”
路羽学会了很理智的去看待一切，可理智被感性扯回去的时候她仍旧会听到存于体内血液循环的流动，被剥离撕裂的生疼，身体上的空洞暴露出来。
她却听见微风穿过身体的气息。
轻轻的，柔柔的，风。
“乖乖。”
“不要反刍记忆了，这样不好。”
“但我不想遗忘，乖乖你会遗忘吗？”
路羽沉默，眉眼垂落不过声音依旧平静。
“不会。”
她没办法忘记。
其实她并没有资格说叶凛，但路羽也只是想让他走出来一点，不需要陪她沉湎在记忆中，两个人未必会比她一个人更好。
她知道叶凛的所有都是因为在心疼她，她非常感谢，感谢自己能和这么好的一个人组成家庭。
到现在似乎那绝对出于利益的选择也没有那么纯粹了，她想，如果当初他们真的相爱的话，她很有可能会愿意去怀一个他们的宝宝。
物质和爱，这样的他们都不缺。
所以路羽由衷希望叶凛能别这么有同理心。
至于她……那是没办法。
她的身体替她记得，片刻不敢忘。
可以在苦痛里，但不能沉溺在苦痛里。
不过，她安慰人的本领跟她做饭的本领一样差劲，几乎除了你很好你最棒别伤心别这样这几句颠来倒去的用，其他的新词汇一个都开发不出来。
就连这些旧词汇也不是什么安慰人的好词。
路羽仰头瞅了瞅叶凛依旧发红的眼尾，承认了自己安慰人的差劲技术，比起她哄叶凛这还不如闹个别扭让叶凛哄她呢。
路羽的想法已经要变态了。
对于和人进行深层的交流，路羽的下意识就是排斥，因为她无法在一个感性的环境下得出像数据像研究那样直观的数据，而且能自如的对答如流。
这又和她自己的痛苦类型不一样。
她能很好的去理解解决自己曾经的那些痛苦，对于自己知识的浅薄、认知的狭隘、事物的偏见、还有与更多的妒忌自卑阴暗和向上生长的疼痛缠斗，让自己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看见无垠的广阔的天地。
她不知道叶凛是怎么想的，或者如何保存记忆。
不过与其说叶凛想要保存的是记忆，倒不如说他想保存反刍出来的就是路羽不想让他回忆的痛苦，但这就是叶凛想要的。
路羽没办法阻止，当然也阻止不了。
每次都是叶凛回忆完了才过来跟她委屈巴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她劝告些什么，只是纯粹的需要一个拥抱的温度。
他们现在就在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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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过勇敢安静，我都忘了你正承受痛苦。——海明威 《 永别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