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化作一缕缕温暖的金色丝线,透过竹窗的缝隙,轻柔地洒落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给这间经历了生死一线的静室,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安宁。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昏迷的,还是清醒的,都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风暴,远未结束。
失去了神器的林逸,能否从神魂重创中醒来?醒来之后,他又将如何面对这修为停滞,甚至可能倒退的残酷现实?
为救林逸而施展禁术,身受重创的云梦仙子,又会留下怎样难以挽回的后遗症?她的宗门,又岂会善罢甘休?
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逃遁而去的苏婉儿,以及她背后那冰山一角下的魔道势力……
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张开,冰冷的丝线已经缠上了每一个人的命运。
而网的中心,便是这看似平静,实则已成风暴之眼的听雨小筑。
林默一夜未眠。他的心,比窗外那抹刺破黑暗的鱼肚白,还要沉重、冰冷。
他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盘坐在静室冰凉的地面上,双眼之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地盯着床榻上那个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身影。他的后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即将断裂的长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与戒备。
静室里弥漫着一股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有灵药清苦的香气,有血腥味尚未散尽的余韵,还有那件引动风云的上古神器化作齑粉后,残留在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古老岁月腐朽后的尘埃味道。
天亮了,绝望却没有尽头。
他已经检查过无数次,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本源真气,试图探查师兄林逸体内的状况。每一次探查,都让他的心坠入更深的冰窟。
师兄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戳了无数个窟窿的皮囊,一个被彻底打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虽然不再向外流失生命精元,但内里已是千疮百孔。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浑浊不堪,如同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死水。最致命的,是他的神魂。那曾是何等鲜活灵动、意气风发的神魂,此刻却黯淡如风中残烛,核心处甚至出现了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痕,仿佛轻轻一吹,便会彻底崩解,烟消云散。
这比直接死了还要折磨人。
一个曾经意气风发,敢与天骄争锋的天才,如今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魂飞魄散的活死人。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那件神秘的玉佩,已经化作了一堆无用的粉末,静静地躺在角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无能。
解脱?不,这是审判。是对师兄,也是对他。林默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曾经对师兄的猜忌、怀疑,甚至是一闪而逝的嫉妒。那些阴暗的念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内心。如果……如果他能早点放下成见,与师兄并肩作战,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咔咔……」
林默缓缓起身,因为一夜的僵坐,全身骨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走到床边,几乎是倾倒般地,从储物袋中取出自己珍藏的所有疗伤丹药。这些都是宗门奖励的,或是他用任务功勋换来的珍品,每一颗都价值不菲,他自己都舍不得用。
可现在,他却像倒豆子一样,毫不吝惜地全部拿了出来,在床边的矮几上摆了一片。
「回春丹,固本培元……玉露丸,滋养经脉……凝神香,安魂定魄……」他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捏开林逸的嘴,将一枚散发着莹莹绿光、药香扑鼻的玉露丸送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精纯的生命能量顺着喉咙流下。林默立刻凝神感应,他看到那股绿色的暖流冲入林逸的经脉,试图去修补那些断裂的缺口。然而,就像是想要用一根蛛丝去缝合撕裂的天幕,那股药力刚刚触碰到经脉的断口,就被其中残留的、霸道无比的毁灭气息冲得七零八落,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林默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寻常丹药,对师兄已经完全无效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另一侧软榻上的云梦仙子。她静静地躺着,绝美的容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此刻也显得无比黯淡。他知道,她施展的禁术,透支的同样是本源与神魂,其伤势之重,恐怕不比师兄轻多少。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无力、苦涩与无尽的悔恨。
他现在就像一个蹩脚的医生,面对着两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医术和药材,都成了杯水车薪的笑话。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软榻上的云梦仙子,纤长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缓缓睁开。此刻,它们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往日洞悉一切的锐利与神采。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竹制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神魂还未完全归位。
「你醒了?」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云梦仙子转动眼珠,目光有些迟钝地落在了林默身上,她似乎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最终,一句轻得像风、却又清晰无比的话语飘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
没有问自己的伤势,没有问昏迷后发生了什么,醒来第一句,问的是林逸。
林默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仿佛也被静室内的沉沉死气所吞噬。他避开云梦仙子那双探寻的眼眸,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很不好……丹药无效,灵力不入,他的生机……宛如风中残烛。神魂……神魂正在溃散。」
「神魂溃散」四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云梦仙子心头。她那双原本空灵美丽的眸子猛地一缩,死寂的深处瞬间燃起一抹焦急与决然。她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坐起来,剧烈的动作瞬间牵动了内腑的重伤,一口滚烫的鲜血顿时从嘴角溢出,在素白的衣襟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别动!」林默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中满是压抑的痛楚,「你的伤势不比他轻!你强行施展‘九天玄灵引’,元神消耗何其巨大!」
「没用了……我的伤……不重要……」云梦仙子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她的力气很小,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她的目光越过林默,死死地锁定在床榻上那个面无血色的身影,急切地喘息道,「扶我过去……我必须……亲眼看看。」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股决绝让他无法拒绝。他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云梦仙子扶起,让她靠坐在林逸的床边。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那股寒意,似乎能透过衣衫,直刺骨髓。
云梦仙子伸出同样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得近乎透明的灵光,缓缓点在了林逸的眉心。那不是普通的灵力探查,而是以自身元神本源,去触碰另一片即将崩塌的灵魂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静室里,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喘息和林逸若有若无的呼吸。
许久,云梦仙子才猛地收回手指,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宛如一张透明的纸。
「如何?」林默紧张地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你所说,油尽灯枯。」云梦仙子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凝结了寒霜,她在平复着心绪,更像是在平复着元神传来的战栗,「寻常丹药,已是无用。他的身体,现在就像一个被凿穿了底的木桶,再多的水倒进去,也只会流光。必须先将那个洞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