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四季轮回系江湖
一、元日新桃
大年初一的晨光漫过祠堂的瓦檐时,凌羽正往门框上贴春联。红纸金字在雪光里闪得耀眼,是念北用稚嫩的笔迹写的“太平岁月”,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蓬勃气。
“当心些,”苏瑶扶着梯子底座,棉鞋在冻硬的青砖上蹭出细微的声响,“你去年贴春联就摔了跤,今年可别再逞强。”她鬓角的银发被晨光染成金芒,手里捧着的浆糊碗冒着热气——是用糯米熬的,说这样春联能粘到明年开春。
凌羽从梯子上下来,望着门楣上的红联,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元日。那时他们刚收复黑风寨,赵猛用炭笔在门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说“有总比没有强”。“若雪说今早带舞龙队来,”他往冻红的手上哈气,“念北要当龙头,说要比镇上的龙灯还威风。”
苏瑶往门环上挂红灯笼,灯笼穗子扫过她的手背。“王诚当年总说,”她笑着摇头,“等天下太平了,要写副最好的春联,用金粉写,贴在长安的朱雀门上。”
巷口传来锣鼓声,白若雪骑着匹枣红马领头,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披红挂绿的乡亲,舞龙队的绸缎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凌叔,苏瑶姐!”她在马上扬鞭,银饰在发间晃出细碎的光,“念北的龙头帽戴反了,还不肯摘呢!”
念北果然顶着个反戴的龙头帽,被几个孩子簇拥着跑来,虎头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梅花状的印子。“太爷爷快看!”他举起根缠着红绸的木棍,“我是真龙天子!”
凌羽笑着把他揽进怀里,帽檐上的绒毛蹭得下巴发痒。“比你奶奶当年强,”他捏了捏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尖,“她第一次舞狮,把狮头套反了,闹了整年的笑话。”
白若雪翻身下马时,腰间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响——那是当年凌羽在洛阳玉器行给她挑的,说玉能养人。“柳依姐在药铺给街坊们送福袋呢,”她往祠堂里张望,“说送完就来吃苏瑶姐的饺子。”
柳依带着药铺的学徒们赶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艾草、朱砂和糯米。“这是驱邪的福袋,”她把布包分给众人,指尖沾着点朱砂,“当年在黑风寨,咱们就是靠这个过的年,说能保平安。”
学徒小石头捧着碗饺子,吃得满嘴是油。“柳依师傅说,”他含糊不清地说,“凌爷爷当年单枪匹马闯敌营,就带着这样的福袋!”
凌羽望着院子里嬉闹的孩子,舞龙队的锣鼓声震得檐角的冰棱簌簌往下掉。他忽然看见赵猛的遗孀站在人群后,正往供桌上摆着碟酱萝卜,红得像团火。“赵嫂子,”他走过去,“今年的萝卜还是这么脆。”
老妇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当家的托梦说,惦记着你这口呢。”
供桌上的断刀旁摆着四副碗筷,是给赵猛、王诚他们留的。苏瑶往碗里夹了个饺子,白雾腾起来,模糊了名录上的名字。“快吃吧,”她轻声说,“再不吃就凉了。”
二、花灯映雪
上元节的灯笼把整条街照得像条火龙。凌羽牵着念北的手走在人群里,孩子手里举着个兔子灯,纸糊的耳朵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苏瑶和白若雪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刚买的糖画,柳依则在药摊前给位老人诊脉。
“太爷爷,那是龙灯!”念北指着远处翻滚的灯影,拉着凌羽往前挤,虎头帽上的绒球蹭到了个卖花灯的姑娘。姑娘笑着递给他盏荷花灯:“小英雄,送你一盏,保佑你岁岁平安。”
凌羽接过花灯,灯柄上的竹骨硌得手心发痒。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上元节——那时他们刚进驻长安,赵猛抢着给苏瑶买花灯,结果被挤掉了只鞋,光着脚跑了三条街,引得众人直笑。
“柳依姐说前面有猜灯谜的,”白若雪举着糖画追上来,发间的红绳飘了飘,“猜对了给桂花糕,念北准能猜对。”
灯谜摊前围着群人,老板正揭下张写着“天下太平”的谜笺。念北踮着脚喊:“是‘安’字!”老板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桂花糕,说这孩子有福气。
柳依诊完脉走过来,药篓里的银针闪着微光。“张大爷的咳嗽好多了,”她往念北嘴里塞了颗润喉糖,“说多亏了你太奶奶的冰糖雪梨。”
苏瑶望着远处的城楼,灯笼在垛口连成串,像条守护城池的火龙。“当年王诚说,”她往凌羽手里塞了块热乎的糖糕,“等上元节,要在城楼上挂满灯笼,让百姓们通宵达旦地闹。”
忽然有人喊“舞狮来了”,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领头的狮子踩着鼓点跳上台阶,嘴里吐出幅红绸,上面写着“国泰民安”。念北看得直拍手,学着狮子的样子摇头晃脑,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白若雪忽然指着灯影里的个身影:“那不是赵嫂子的儿子吗?”众人望去,只见个壮实的小伙子正举着盏走马灯,灯上画着镇北军杀敌的场景。“他说要像赵叔一样当将军,”白若雪笑着说,“去年考了武状元,下个月就要去边关了。”
柳依往小伙子的方向望了望,轻声道:“我给他备了些金疮药,说要是想家了,就看看药包里的福袋。”
凌羽望着那盏走马灯,光影里的士兵举着刀往前冲,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忽然觉得赵猛就站在灯影里,正拍着小伙子的肩膀说“好样的”。
夜深时,众人在河边放花灯。念北的荷花灯刚放进水里,就被风吹得打了个转,漂向远处的桥洞。“它要去找天上的爷爷们吗?”孩子仰着小脸问。
苏瑶往水里放了盏莲花灯,火苗在雪光里轻轻跳。“是啊,”她望着灯影远去,“它要去告诉他们,咱们过得很好。”
五盏花灯在水面上排成串,像五颗跳动的心。凌羽望着灯影里的众人,忽然明白这就是最好的江湖——没有刀光剑影,只有这花灯映雪,笑语喧天,只有这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在每个节日里生根发芽。
三、清明雨歇
清明的雨刚停,祠堂后的山坡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凌羽带着念北往坟地走,孩子手里捧着束野菊,是今早在后山摘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苏瑶提着竹篮跟在后面,里面装着青团和米酒,白若雪和柳依则扛着把新制的铁锹。
“太爷爷,赵爷爷的坟为什么没有碑?”念北指着座长满青草的土堆,去年他亲手种的柏树已经长到齐腰高。
凌羽蹲下身,用手拂去坟上的雨珠。“因为他说,”他望着远处的田野,“最好的碑,是百姓嘴里的念想。”他想起赵猛临终前的话——“别给我立碑,把省下的钱给孩子们买些笔墨”。
苏瑶往坟前摆了个青团,油纸被雨水浸得发透。“王诚的坟前该添些土了,”她望着不远处的土堆,去年的雨水冲垮了半边,“他总爱干净,说坟头要像他的书桌一样整整齐齐。”
白若雪挥着铁锹培土,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当年在漠北,”她往土里埋了块新制的木牌,上面刻着“镇北军战士王诚之墓”,“他总说要葬在江南,说这里的春天比漠北的暖。”
柳依往坟前撒了些艾草籽,是她特意留的新种。“这是赵大哥最喜欢的草,”她轻声道,“说闻着能想起家乡的麦香。”
念北把野菊插在每个坟头,小手被草叶割出了道小口子。柳依赶紧从药篓里拿出药膏给他涂上:“傻孩子,慢点擦。”
“娘说英雄流血不流泪,”念北挺了挺小胸脯,“太爷爷当年流的血比这多得多!”
凌羽望着孩子倔强的模样,忽然想起白若雪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摔破了膝盖从不哭,说要像凌叔一样当英雄。他往每个坟前倒了些米酒,酒液渗进土里,像在诉说着什么。
“今年的收成好,”他对着坟头说,“仓里的粮食装不下了,念北还学会了编蚂蚱,比他奶奶编的好看。”
雨又下了起来,细得像牛毛。众人往回走时,念北忽然指着天边喊:“彩虹!”只见道七色光桥架在云层上,一头连着山坡的坟地,一头通向远处的村庄。
“是爷爷们在笑呢,”苏瑶牵着孩子的手,“他们说,看到咱们过得好,就放心了。”
四、重阳登高
重阳的风把茱萸的香气吹得满山都是。凌羽拄着根枣木拐杖往山顶爬,念北像只小猴子蹿在前面,手里挥舞着根茱萸枝,喊着“太爷爷快点”。苏瑶和白若雪提着食盒跟在后面,柳依则在半山腰给位砍柴的老汉包扎伤口。
“当年在黑风寨,”凌羽喘着气,扶着块青石歇脚,“赵猛非要跟我比谁爬得快,结果脚下一滑,滚到了山坳里,被酸枣刺扎成了刺猬。”
苏瑶往他嘴里塞了颗枣糕,甜香混着茱萸的清苦漫开来。“王诚那时总爱背诗,”她望着远处的云海,“说‘独在异乡为异客’,结果背到一半就哭了,说想他娘了。”
白若雪提着只烤鸡追上来,油汁滴在石阶上,引来几只啄食的山雀。“念北在山顶发现了个山洞,”她把烤鸡往石上一放,“说像当年凌叔藏粮食的地方!”
山洞里果然堆着些干草,墙角还有个生锈的军用水壶。柳依认出那是赵猛的——壶身上刻着个“猛”字,是他用匕首刻的。“这是当年咱们藏干粮的地方,”她抚摸着水壶,“赵大哥总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念北从草堆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发霉的麦饼,上面还留着牙印。“太爷爷,这是你吃的吗?”孩子举着麦饼问,眼睛亮晶晶的。
凌羽的眼眶忽然热了。那是王诚最后留下的麦饼——当年他为了掩护众人撤退,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了凌羽,说“你活着,就等于我们都活着”。“是你王爷爷吃的,”他接过麦饼,小心地包好,“我们带回去,好好收着。”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舞。苏瑶把带来的菊花酒分给众人,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敬兄弟们,”凌羽举起碗,对着群山喊道,“敬这太平岁月!”
碗盏相撞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像在回应着那些逝去的魂灵。念北学着大人的样子举杯,酒液洒在衣襟上,笑得像朵向阳花。
下山时,念北趴在凌羽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枝茱萸。凌羽望着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觉得这四季轮回就是最好的江湖——春有百花,夏有蝉鸣,秋有谷仓,冬有暖炉,而那些逝去的人,就藏在这四季里,藏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里,从未离开。
五、炉边续话
除夕夜的炭炉烧得正旺,祠堂里挤满了人。赵猛的儿子带着媳妇来拜年,手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娃娃;王诚的侄子考上了秀才,给凌羽磕了三个响头;柳依的药铺收了新学徒,是个眼神清亮的小姑娘。
念北穿着新做的锦袍,给长辈们磕头要压岁钱,口袋鼓得像个小灯笼。白若雪和柳依在厨房忙碌,苏瑶则在给娃娃们发糖,凌羽坐在炉边,听着赵猛的儿子讲边关的故事。
“现在的边关可太平了,”小伙子给凌羽倒了杯酒,“再也不用像您当年那样拼命了。”
凌羽望着供桌上的断刀,刀身的寒光映着窗外的雪。“这就好,”他喝了口酒,“我们当年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柳依端着盘饺子出来,热气腾腾的。“快吃吧,”她笑着说,“这是用新收的面粉做的,比去年的还筋道。”
苏瑶往每个孩子碗里夹了个饺子,说吃到铜钱的人能当英雄。念北果然咬到了个铜钱,举着欢呼雀跃,像当年赵猛吃到铜钱时的样子。
凌羽望着满室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这就是江湖的终极——不是称霸天下,不是名垂青史,而是这炉边的温暖,这代代相传的烟火,这在岁月里慢慢流淌的平凡。
炭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发红。供桌上的断刀在火光里闪了闪,像在微笑。凌羽举起酒杯,对着名录上的名字,对着满室的亲人,对着这轮回的四季,轻轻说了句:“敬江湖,敬岁月,敬这生生不息的人间。”
窗外的雪还在下,盖住了过往的足迹,却盖不住这满室的暖,这延续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