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男人面无表情，继续宣读：
“根据《纪律条令》和《战时被俘人员审查处理规定》，叶卫华同志已被隔离，等待接受军事法庭的全面调查和审判！这是组织上的初步决定文件，请叶长征同志签收。”
一份文件递到了叶长征面前。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像凝固的血块。
那几行冰冷的铅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叶长征的瞳孔——“主动放弃抵抗”、“妥协嫌疑”、“接受军事法庭调查审判”……
“主动投降……”叶长征喃喃地重复着，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军事法庭！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叶卫华最好的结果也是脱下军装，身败名裂！而最坏的结果……他不敢想。
更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疯狂勒紧！
叶卫华是他的儿子！亲生儿子！而他，则很可能是一个被军事法庭判定为“主动投降”的叛徒的父亲！
他叶长征，这个在副师级位置上苦熬了十四年、眼看就要彻底止步于此的老军人，会面临什么？
政治审查？牵连！撤职？甚至……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上来，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刚刚因儿子“复活”而燃起的所有光亮和温度，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彻骨的恐惧和无边的黑暗。
“叶长征同志？”中山装男人见他迟迟不接文件，冷硬地催促了一声。
叶长征猛地回过神，手指僵硬地接过了那份重逾千斤的文件。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仿佛被烫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关于叶卫华同志被俘期间的具体情况，组织上还需要向你们二位做更详细的询问笔录。请配合。”
军装上尉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语气同样不容置疑。
询问？笔录？叶长征看着眼前两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看着妻子肖菊英煞白绝望的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看着那份像烙铁般滚烫的文件……
完了，一切都完了。
儿子的前途，自己的仕途，这个家……全都完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最后抓住的一根稻草，猛地撞进叶长征混乱一片的脑海！
陈铁柱！
对！陈副司令！
他昨天还找过自己！
他提到了卫东的婚事！
他对自己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情面？
更重要的是，陈铁柱位高权重！
如果他能说句话，哪怕只是稍微过问一下，叶卫华的案子或许就有转圜的余地！
自己或许就能从这灭顶的漩涡里爬出来！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黑暗中的唯一火种，瞬间点燃了叶长征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也顾不得还有两个调查组的人在面前，对着肖菊英嘶声低吼：
“快！电话！给陈副司令家打电话！快！”
肖菊英被丈夫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也反应过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向放在五斗橱上的老式拨盘电话机。
“叶长征同志！”
中山装男人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我们正在执行公务！请你配合调查！无关的事情……”
叶长征猛然反应过来，这才拿起钢笔，颤抖着手在文件上签字。
“两位，关于对叶卫华同志的审查，还希望你们能端正态度，积极配合，接下来，我们有些问题要向二位了解，请你们如实回答……”
接下来，叶长征和肖菊英分别做了一份问话笔录，主要是调查叶卫华在当兵之前的一些表现。
然后，两人再交代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叶长征这才迫不及待地抓起了家里的电话，颤抖着手拨通了陈铁柱家的电话。
夫妻俩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这个电话上，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沉重的黑色转盘。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叶长征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终于，电话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略显冷淡的女声传来，是夏露接的电话。
“我……我找陈副司令！我是叶长征！有急事！十万火急！”
叶长征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变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陈铁柱：
“老叶？什么事这么急？”
“陈副司令！”
叶长征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抢着说，也顾不上什么措辞了，“卫华！我大儿子卫华！他没死！他回来了！可是……可是军纪委的人刚来！说他……说他可能是主动投降！要上军事法庭！陈副司令，我求您帮帮我，求你救救他！救救我们家！卫华不可能主动投降的，他是因此受伤了，没有办法才被俘的，卫华他从小就……”
“叶长征同志！”陈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瞬间打断了叶长征语无伦次的哀求，
“冷静点！军纪委和总政的同志既然已经介入，那就说明事情性质很严重！这是组织程序！必须严肃对待！”
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叶长征浑身冰凉。
“可是……”
“没有可是！”陈铁柱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老叶，你要明白，我现在的身份很敏感！任何一点不必要的干预，都可能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个忙，我帮不了！也不该帮！”
陈铁柱目前正处在升职审查的关键阶段，不可能为了已经与他那个准女婿已经断绝关系的叶长征帮这个忙。
“陈副司令……”
叶长征只觉得眼前发黑，如果连陈副司令都不愿帮他，那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他握着话筒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肖菊英在旁边死死扶住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一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陈铁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老叶啊，我知道你现在六神无主。但病急也不能乱投医。你想想，卫华是你儿子，如果他真的被冤枉的，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叶长征的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声音在心里不得地提醒他：不能放弃，必须想出办法来。
可陈副司令都这么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陈副司令，我，我知道这件事求您帮忙确实有些难为您了，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看在卫东的面子上，您能帮我想想其他办法吗？”
叶长征的声音近乎哀求。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陈铁柱还是给了一个建议：“要不然，你找卫东试试，看看他有没有办法。不过，据我所知，他目前不在京城。”
陈铁柱提出来叶卫东，是因为他想到了徐老。
他也知道叶卫东其实并不是叶长征的亲儿子，而是徐老的亲外孙，但叶长征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而叶卫东一直都在为了如何处理他与叶长征一家的关系而苦恼不已。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就看叶卫东自己如何选择。
叶长征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卫东？叶卫东？那个被他亲手赶出家门的儿子？
“卫东？”他茫然地重复。
“对！叶卫东！”陈铁柱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点到即止的深意。
“他现在的能量……非同小可。如果他愿意帮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根本不给叶长征任何反应的时间，“咔哒”一声，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