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子，你终于醒了！”仵作老头突然凑近赵太虚，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如同一张古老的地图，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此时，他正仔细端详着赵太虚，仿佛在研究一件珍贵的文物。
“你居然真的清醒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会死呢。”仵作老头说道。
赵太虚摇摇头，他吃了忘情丹，但回忆过往，竟然还是历历在目，仿佛根本没有忘记一样，只是少了一种情绪，那种绝望悲伤的情绪，仿佛现在想起那件事，也只会付之一笑，只是觉得可惜，却并无痛苦和悲伤，更没有寻死腻活那种可笑的情绪。
清醒的瞬间，身体的疼痛也随之苏醒，强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让赵太虚忍不住龇牙咧嘴，以至于立竿见影的是额头上汗珠，再次密密麻麻渗透出来。
“你很痛苦，你告诉我，你哪里痛？”仵作见状问道。
“全身，没有一处不痛，仿佛被人抽筋剥皮，打断骨头...”赵太虚咬着牙说道，那种痛苦让他面目狰狞，青筋突显。
“全身疼痛？”仵作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解开水桶的盖子，将赵太虚的手臂拿出来，两只手指搭在赵太虚脉搏上。
“你的脉搏强劲有力，应该是药水唤醒了你的生机，但你的求生欲望又是如何唤醒的？你全身疼痛，从脉搏上分析，不是中毒，更像是一种“诅咒”，难道你经历过邪恶的诅咒？”仵作神情凝重的说道。
“诅咒？或许是吧，那该如何破解？”赵太虚艰难的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无能为力。”
“那有没有缓解这种疼痛的方法，我受不了。”
“你这种深入骨髓的痛，亦或是诅咒之痛，寻常药物没有作用。”仵作老头摇了摇头。
“哎！”赵太虚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善恶记事本大概就是一种诅咒吧，恶值增加，诅咒加剧，善值增加诅咒降低。
想要消除诅咒，大概只能行善了。
讽刺的是，这系统名叫“杀手”，一个杀人为目的的系统，却劝人向善，这仿佛是赵太虚见过最搞笑的事情了。
香烟商永远告诉世人“吸烟有害健康”，但抱歉，就是要卖，而且光明正大的卖。
杀手系统告诉你，杀人为恶，要行善，但我光明正大的告诉你，我叫“杀人系统”。
赵太虚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难看，笑的眼泪流。
仵作老头看着赵太虚，感觉赵太虚应该是被折磨到发疯的地步，已经失心疯了。
“我还有多久可以活？”赵太虚忽然问道。
仵作老头摇摇头，说道：“你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在你清醒之前，你几乎死亡，但现在却又奇迹般活了过来，你的命，老夫看不出，从生理上判断，你的寿命仍旧所剩无几。”
“罢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赵太虚强忍着疼痛，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三天？”赵太虚很错愕，那易于前和苏嫣然是否已经被人发现？他们又是否在破案之中？
“既然你醒了，就别待在药桶里了，你的皮肤，应该都泡白了。”
赵太虚无力，自己没办法爬出来，最终在仵作老头的帮助下，爬出药桶，落地连站立都不行，只能瘫软在地。
全身赤裸，赵太虚问道：“我能穿衣服吗？”
“嘿，当然，你的身体，是我见过最差劲的身体，骨瘦如柴，连裤裆里的鸟都小的要命。”
“额...”赵太虚无言以为，感觉这个仵作老头，老不正经，年轻时，大概也可能是个下流痞子。
此时此刻，赵太虚已经没有继续杀人的兴趣，当然也没有杀人的能力了。
就在这时，一名巡城卫跑了进来，吼道：“老头，来事了，发现两具尸体。”
赵太虚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他们现在才被发现？
“什么尸体？”仵作老头拿起箱子，准备工具，开口询问道。
“在一个别院里，一男一女，现场看起来是被人捅死，和韩弄云、郑一鸣的伤口一样。”巡城卫看见赵太虚，一丝不挂，有些嫌弃道：“你这身子，不穿个衣服，能吓死人。”
赵太虚无法行动，没有力气，连衣服也不知道在哪里。
仵作老头瞥了一眼，将他的衣服丢了过来，说道：“我得出去了，你自己想办法穿好，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赵太虚回应道。
两人风驰电掣般离开，只留下赵太虚一个人，艰难的套起衣服，几乎用尽全力，方才挣扎着站立起来，挪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屋外，只见一个摇摇椅摆在门口，赵太虚顺势坐了下去，全身放松的躺在椅子上，好在无论是放松还是紧张，那种疼痛度都是一样的，所以，对于赵太虚来说，咬牙坚持或者放任不管，效果一样。
此刻衙门中无人，赵太虚得以短暂的自由，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
“所谓的拉着好朋友上路的计划，看来得停止了，他们的恶，不该是我来惩罚，滥杀无辜，对他们，对我都不是好事。”赵太虚内心暗忖。
“所剩无几的生命中，我应该做点什么呢？行善固然能减轻我的痛苦，可什么才叫行善？标准如何定义？”
“如果我非死不可，那么我宁愿轻轻松松，痛痛快快的去死，而不是在折磨和痛苦中死去，没有意义啊。”
赵太虚想到一件事，贫民窟的环境问题，那里几乎充满了恶臭的胡同有几十上百条，而且每一条都不一样，有的地方苍蝇满天飞，垃圾成堆，有的地方到处是屎，恶臭难闻，下雨之后，那些黄色水渍流出来更是让贫民窟增添了别样的风景线。
“那就从治理贫民窟开始吧，尽我所能，希望这算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情。”
赵太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将那里清理干净，比起自己内心曾经的自私和肮脏，赵太虚甚至认为，那也是一片净土。
许久之后，李胜江等人将尸体抬了回来，尸体还没有腐烂，还能鉴别出身份，就是易于前和苏嫣然，而跟着一起来衙门的不仅有易家，也有朱家和苏家，甚至王十二府的王中平也来了。
衙门大殿上，易于前的父亲，易成仙怀带着怒火和杀气，曾经王清河、韩弄云、郑一鸣死的时候，他没有这个情绪，现在轮到自己的儿子，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丧子之痛。
但他现在不敢发飙，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儿子，按照王中平的推测可能是王氏族人内部的人，这让他有火只能憋住，他哪怕恨极，也不敢公然叫板王家人，只能依仗巡城卫的权威，如果能将那人绳之以法，也算是报了仇。
这就是依附家族的悲哀。
“易于前、苏嫣然，死于特制匕首，一个正面，一个背面，明显是同一人所为，这里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凶手的修为，为何一个正面，一个后面，这说明凶手有超过苏嫣然的实力，却不是易于前的对手，那么他的修为应该介于他们二人之间。”仵作侃侃而谈，分析着凶手的可能情况。
“第二，两人的死状很奇怪，相拥而死，不像是事后凶手故意而为，他们两人可能是同时死于三天前，具体时辰已经无法推敲，不过从这个姿势来看，老夫大胆推测，凶手应该是先杀苏嫣然，然后隐藏起来，接着易于前出现，抱住了苏嫣然，他们是什么关系，老夫不知道，但可以看出，易于前抱住苏嫣然之后，才被人偷袭。”
“第三，面部表情，两人死时的神态不一，苏嫣然脸上呈现的是不解、疑惑的神色，而易于前竟然是释然、解脱的神色，很诡异。”
仵作老头的分析，让很多人感到头疼，第一，之前的三起杀人案还没破，现在又来一起，还双杀，第二，这两人的关系，有点耐人寻味，朱寻龙的脸至少是铁青的，他感觉自己面子挂不住，第三就是王十二府的揣测，又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一起像情杀，而不是家族内斗。
王中平看着李胜江，冷冷说道：“李胜江，巡城卫莫非只是在装模作样？这么久了，我儿还有他们的案子，你是一件没破，就不怕我上告城主府？”
李胜江当然害怕城主府，哪怕是他李家人，而且他哥哥势必要拿这些说事，他很头疼，他恨极了那个杀人凶手，给他出了这样的难题。
之前怀疑赵太虚，现在他几乎肯定不是赵太虚，他根本没有苏嫣然和易于前之间的修为和实力，而且，三天这个模糊的概念，让他认为，这起命案是赵太虚进入衙门之后发生的，他一直昏迷在衙门，怎么可能去动手杀人。
“王府主，我们已经有些眉目了，只不过还差一些关键证据，凶手极为狡猾，作案从不留下痕迹，这让我们的进度一直很缓慢，还需多些时间。”
“你有没有发现，凶手杀的人，全都是围绕我王十二府进行的？这一点，希望能给你一些启发，还有，我听闻你昨天去百花阁听曲儿，看起来，你不是很用心啊，三天！三天时间，如果还没有眉目，我只能去找城主说说话了。”王中平带着一丝威胁的说道，旋即在家丁的保护下离开了衙门，而其它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只留下朱、易、苏三家人。
李胜江捂着头，感觉到头痛，这些小小的把柄，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真的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李家之所以能统治落霞城，除了李家本身实力超群之外，就是一直秉持着公平和正义，以及严明的执法，保护着落霞城绝大部分人，所以被人信赖，如果自己处理不好，下课是一定的。
李胜江使劲搓了搓脸颊，很是疲惫，不是身体疲惫，而是精神疲惫。
这时，朱家人已经开始发难：“易家主，这件事，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还有苏家主，这件事，你也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各位，这里是衙门，你们的私事，回去了再谈不迟，现在我需要了解他们二人的相关情况，这样才能分析可能杀他们的人的动机。”李胜江将众人拉进了隔壁讯问室，不管有什么苟且之事，从那里面释放的消息都不会泄露出来，这是给各大家族最后的体面。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从小便有着亲密的关系...”易家主说道，将二人的关系说了出来。
“但易家不如你朱家，所以，苏家自然选择了依附你们朱家，最后自然迫不得已让他们二人分开。”
“不管如何，既然嫁入朱家，就该守朱家的妇道，这种事情，传出去，丢不仅仅是你们苏家，更是我朱家的耻辱，易家主，难道你也不懂？让你儿子做这种事？”朱家主说道。
“你...”
“好了，别吵了，现在我们只分析案件，他们二人偷情，在我看来，朱家的报复是最有可能的。”
“李大人，话不能乱说，这件事，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若是早就知道，这苏家根本不可能依附过来，杀人不至于，但其它当面的打压会有，而在此之前，苏家的产业，一直都是我朱家在帮扶。”朱家主说道。
“嗯，如果不是朱家，那么就另有其人，但凶手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报复还是情杀？亦或是其它原因？王府主说，死的人都是围绕十二府又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应该知道，韩弄云的韩家、郑一鸣的郑家、易于前的易家，而苏嫣然嫁入朱家，指向就是朱家，我们这些家族都是依附于王十二府的家族，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有人针对王十二府制定了一系列杀人案，目的是削弱王十二府的实力，那什么人才会这样做呢？难道是王氏别的族人？”李胜江思索着，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
“这就需要李大人去判断了，王府主说了，三天时间，我们不希望再有人死，所以，尽快破案，抓捕真凶，才是当务之急。”朱家主说道。
后院，仵作老头回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破案不是他的事情。
“咦，你居然坐到外面来了。”
“我虚弱不堪，身体剧痛，现在更是饥饿难耐，可否给些吃食，我不白吃我可以给你工作，尽我所能。”赵太虚说道。
仵作老头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子帮不了我什么，不过，一些吃食倒是无所谓，衙门有食堂，也有给犯人吃的牢饭，你吃吗？”
“吃牢饭？”
“嘿嘿，别觉得晦气，你能活下去，哪怕是屎，只要能救你命，你也得吃，何况是牢饭。”
赵太虚想想，确实如此，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好，我吃牢饭，这也是应该的。”
仵作老头走进房间，之后便从后厨带来一大碗剩饭剩菜，牢饭不可能很好，能有青菜叶子，没有腐烂发臭已经不错了。
赵太虚没有味觉感受，或许是身体的疼痛让他无心感受其它，这一大碗剩饭剩菜，赵太虚没有浪费。
人到饥饿时才会感觉粮食的珍贵。
“谢谢。”赵太虚艰难的说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度过这最后不多的时光？”
“很多人可能觉得，我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我自己也这样认为，时日不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起来，那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赵太虚回应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嘿，倒是有点水平，你打算怎么做？我看你这身体，想做好事，很难，可别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一塌糊涂了。”
“牢饭可以天天来吃吗？”
“如果你不想饿死，可以来。”仵作老头说道。
“好！”
赵太虚强行撑起身体，吃了饭，没有那么不堪，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力量。
离开衙门，也没有人阻拦，那些巡城卫早就巴不得赵太虚赶紧离开，别死在了衙门，免得他们分担赵太虚的安葬费。
至于易于前和苏嫣然的尸体，自然也被各自家族领了回去，至于巡城卫接下来怎么破案，那是李胜江的事，他们不管。
雨还在下，赵太虚看着天空，怔怔出神，老天还没打算放开天光吗？让大地重回温暖不好吗？
忍受着极致的痛苦，赵太虚回到破旧房屋，里面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连那墙角的被褥都湿漉漉的，根本无法让人休息。
“攘外必先安内，那就从这个破旧房屋开始吧。”赵太虚放下了所有心结，现在的自己，没有孽缘缠身，内心坦荡了许多，曾经渴望一了百了，现在却诞生了一丝活下去的欲望，能活着，为何非要死呢？
“过去的，就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来，当下，虽然艰难，已经是人生最低谷，熬过这个低谷，我会获得新生吧，如果死是在所难免，那么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落霞城是一座巨大的石城，有着坚硬厚实的城墙，能防止外界那些诡异妖兽的侵袭，当然实力足够，甚至可以出城猎杀妖兽，挖掘资源等等。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城墙之内才是安全的。
城墙之外，并不是说一定特别危险，只是有一定的界限，超出城墙之外一里之后，就相当危险了，所以，即便有人想要出城，也只会在一里范围内活动，比如安葬死人。
落霞城外，一里这个范围，有着无数坟头，大白天，或许有人敢出来，天黑之后，很少有人敢出去，吓也能吓死人。
赵太虚答应过易于前，让他们死后合葬，当然现在他还做不到，得过段时间了再说。
忍受着疼痛，赵太虚缓慢的收拾着这个破旧房间，不是很大，只是一个单间，十几个平米的大小。
灰尘早已被雨水裹挟成稀泥，积水更像是泥潭泥浆，很难清理。
将垮塌的床，一根一根搬出房间，那些断了腿的椅子，缺了面的桌子，在赵太虚眼里，都不堪使用，除了这墙壁，用石头堆砌而成，还算坚固之外，其它所有木头制作的东西，都被腐朽，无法继续使用，包括这个房顶。
“放在以前，周围邻居都会来帮忙的吧，看来这个世界，邻里之间，也只有这么和谐了，悲哀！”赵太虚独自一人收拾，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而且，收拾只是把不用的搬出去，却没有可用的新的搬进来，这些东西都需要花钱来买，这又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杀手培养手册》上说：“顶级杀手，必须具备丰富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动手完成。”
这个章节中，手册中介绍了一些基本的工具制作详情，比如一个庇护所。
当然，那是针对在野外，事实上，赵太虚现在的处境，比在野外更难，这里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利用的，比如木材，那需要出城去砍伐，而能砍伐的一里范围内，已经没有木材了，除非深入更远的森林，但那里是禁区，普通人涉足，就休想完整的回来。
花了一整天时间，这个破旧小屋，方才被赵太虚收拾出来，目前房间中，除了四面墙，其它东西都没有了，连屋顶也在凌小林用木棍捅了几次之后，垮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