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薄荷又抽出了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林天刚蹲在石阶旁,
看着沈清和蹲在那里摆弄,指尖拂过叶片时,带起一阵清清凉凉的香,混着傍晚的风,轻轻巧巧就漫进了心里。
今年雨水足,长得旺沈清和回头冲他笑,眼角的细纹弯起来,像藏着光明年这时候摘新叶,给你泡薄荷水喝。
林天刚“嗯”了一声,没多说。他总觉得有些话不必说太满,就像这薄荷,
今年长得好,明年未必就一定能顺利摘到。日子有时就像院墙上漏下来的光斑,被风一吹就晃悠悠地碎了,伸手去抓,指缝里漏下去的总比握住的多。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想明年沈清和摘薄荷时,指尖沾着那股子清凉,她会像往年一样,摘完了就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让他闻香不香
他会点头,然后看她转身去洗叶子,阳光落在她发梢,把白头发都染成浅金色。
还想后年的冬天。北方的冬天来得早,院子里的草木都歇了,只有凉棚还支在那里。他想象着沈清和裹着新做的棉袄,
蓝布面,里头絮着蓬松的新棉,她会搬个小凳坐在凉棚下,手里捧着个粗陶碗,
里头是混了陈皮和野菊的热茶,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模糊了她的眉眼。她会招呼他过来坐会儿,喝茶暖身子。
这些念头像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心里发了芽。他知道日子未必会按想的来,
就像去年冬天说好要做的棉鞋,后来她生了场小病,拖拖拉拉就错过了时节。可那又怎么样呢?错过了,就等下一个冬天。
傍晚的风渐渐凉了,沈清和靠在他肩膀上,呼吸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上。林天刚慢慢抬起手,
替她挡了挡迎面来的风。灯笼挂在廊下,橘黄色的光落在她脸上,把那些细纹都染得暖融融的,一点也不显得老。
心里那点想抓紧时光的急,忽然就慢慢散了,化成了长长的、软软的盼。
他低头看了看她,她睡得安稳,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院角的薄荷在风里轻轻摇,空气里还飘着那点清清凉凉的香。
明年的薄荷,后年的热茶,甚至再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来,或许会有波折。
但此刻,她靠在他身边,呼吸均匀,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暖暖地铺在地上,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
林天刚轻轻吁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就这样,挺好的。
秋意渐浓时,沈清和开始翻箱倒柜找布料。林天刚凑过去看,见她手里捏着块靛蓝色的粗布,上头还沾着点去年做棉袄时剩下的棉絮。
找这个做什么他问。给你做件夹袄沈清和抖了抖布料,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布面上,泛出温润的光入秋了早晚凉,穿这个正好。
林天刚没拦着。他知道沈清和的性子,想做的事总要动手才安心。就像春天要种薄荷,夏天要晒陈皮,秋天要腌咸菜,
都是刻在日子里的规矩,一点也乱不得。他搬了张竹椅坐在旁边,看她穿针引线,指尖在布面上游走,偶尔抬头揉揉眼睛,鬓角的碎发垂下来,被阳光照得透亮。
夜里起了场风,第二天院角的薄荷落了不少叶子。沈清和一早起来就去收拾,蹲在那里捡了半天,最后捧着一小捧枯叶回来,惋惜地叹可惜了,本想留着晒干泡茶的。
林天刚接过那捧叶子,闻了闻,清苦味里还藏着点夏天的余温明年会长新的他,
沈清和眼睛亮了亮也是转年开春,薄荷果然又冒出了绿芽。沈清和比去年更上心,每天都去浇点水,偶尔还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
林天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那个傍晚,她靠在他肩上睡着的样子,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连细纹都变得温柔。
入夏时,薄荷长得正好,郁郁葱葱的一片。沈清和摘了新叶,洗干净了泡在水里,端到他面前尝尝今年的比去年更鲜灵。
林天刚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带着点薄荷的清凉。
他喝了一口,那股子清爽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抬眼时,正看见沈清和在笑,眼角的细纹里,像是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秋去冬来,凉棚下果然摆上了小凳。沈清和裹着新做的蓝布棉袄,
手里捧着粗陶碗,碗里是陈皮野菊茶,热气袅袅地往上飘。她冲他招手过来把茶泡得正好。
林天刚走过去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另一碗。热茶入喉,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漫到四肢百骸。风从凉棚外吹过,带着冬天的清冽,却吹不散身边的暖意。
他看着沈清和捧着茶碗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在心里悄悄发了芽的盼头,
原来真的会一个个落地。就像这薄荷,这热茶,就像身边这个人,稳稳当当地,在日子里扎了根。
灯笼又挂上了廊下,橘黄色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沈清和的头慢慢靠过来,
抵着他的肩膀,呼吸轻轻的。林天刚没有动,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棉袄的领口。
风还在吹,日子像水流一样缓缓淌过。他想,这样慢慢走下去,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