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昏暗的玄关，下位黎雨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该不会是郭山自己长途跋涉走回来了吧……？
“阿雨？”然而，外面是一个中老年女性的声音，“你在家吗？我是院长。”
这声音有些苍老，却又隐隐带着一种温柔和慈祥……下位黎雨猛地一震，惊疑地问：“是……孤儿院的院长吗？”
“是我。”这藏在回答里的声调也很熟悉，不会有错，“开个门，我有事找你。”
她怎么过来了……之前不是说因为风湿关节炎之类的行动不便，甚至还停工休养了吗？来不及多想，下位黎雨快步走向玄关，还是先赶紧把门开了看看吧。
拉开大门，外面果然是老院长那张平静如水却依然透着和蔼的脸，可她本人却坐在轮椅上。
推轮椅的是一个壮年男人，胸前挂着孤儿院老师的工作牌，这脸下位黎雨也有点认得——虽然都好久好久以前了。
“阿雨，好久不见。”愣神之际，老院长微笑着朝她打招呼，“还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他我也记得，是班里的老师。”下位黎雨应着，眼神止不住地在她腿上乱转，“院长，你这……”
“年纪大了，没办法了。”老院长苦笑一声，又很快抖擞表情转向身后，“不过你看她，记性很好呀。这几年你和她没怎么见过，她脑子真灵光。”
“是啊。”男老师似乎有点感动，“不知不觉，阿雨都这么大个女了。”
“这种事就不要讲了……”下位黎雨嘀咕。
“哈哈……对了，现在方便让我们进屋吗？”很快，老院长朝下位黎雨问，“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
“没问题，进来吧。”下位黎雨立刻应允，“院长专程来到，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老院长微微点头，由男老师推着进了客厅。下位黎雨关好门，又从桌子下拿了一罐茶叶：“稍等……我泡点茶。”
“不用不用，倒水就可以了。”老院长连忙招呼，“你不用跟我客气这些。”
这样真的好吗？下位黎雨犹豫几秒，倒也照做了。
没客套两句，老院长便很快切入了正题：“阿雨，你爸爸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她是来真的。下位黎雨咬咬下唇，示意她继续。
“那个村子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郭同志在出发前一个星期跟我说过想带队进村，那会儿我该多劝劝他的，哎。”
“爸爸跟您说过……？”
“对。他那会儿来我家看我，我们聊到过这事。”
聊到过去蒿里村取蒿里病毒的样本这件事……下位黎雨忽然想问问她，郭山到底为什么突然说要带队，但忍住了。
她有点害怕老院长真的知道原因。
“他那时候和我讲，你的情况好了很多，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了。你爸爸那时候很高兴，他说终于看到了你完全摆脱当年那些事情的希望。”
“完全摆脱……”
“嗯，那样当然最好。我可以放下心来，你爸爸也说那样的话，他就能完全放手了。”
“……所以，他才想去帮市里的那些家伙，赶紧研究出蒿里病毒的解药？”
“唔？他不是不想照顾你的意思——”
“我知道。”
“嗯……他也很想把这件积案重案侦破，他说这恐怕是压在整个粤岭镇警局心里的石头。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
“……”
“总之，你不要责怪郭同志。山里是危险，突然下这样的大雨也是谁都不想的。”
“我没有责怪爸。”
“阿雨肯定不会那样的。对了，最后他给了我一些东西，说以后有需要的话让我转交给你，就是这些。”
说罢，她从男老师手中接过一个帆布包，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下位黎雨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似乎塞满了纸张；但文件袋表面除了一个粤岭镇警局的标志，没有任何其他标注。
“这是当年那件事的卷宗。”很快，老院长平静地说明，“记录了郭同志当时看到的所有事情，以及他所有的推断。”
“当年？”下位黎雨大惊失色，“当年事发后……爸在村里看到的情况？”
“对。他说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接受了当年的事情，这里面的东西已经用不着再看了。他把这些给了我保管，说担心你哪些不小心翻到，又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怎么会……而且爸明明说，这些档案已经被省里的人全拿走了……”
“这些是原文件，可能他们拿的只是备份。”
“……”
“但是郭同志还说，这些毕竟是当年的真正记录，或许未来哪天你会需要知道，他也觉得你一辈子都蒙在鼓里不合适。
“所以，他打算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倘若因为某些原因没法做到，就让我来转交这些文件。”
“没法做到……？难道您觉得，爸没法从蒿里村回来……跟我亲口说这些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希望郭同志能平安无事，好人会有上天保佑的。而且，不是还有很多警察在努力找吗？直升机也开过去了。”
“那么……”
“我只是觉得，这份文件先给你好一点。你可以永远不看，也可以一直藏在床底下，但你应该要知道有这回事，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
郭山是觉得，自己万一在那该死的蒿里村出了什么事，女儿就永远没机会想起当年的真相了吧。就算不能亲口讲述，也要留一个保险才妥当。
下位黎雨呆呆地看着文件上的警徽，作为结果，老院长把这份文件送过来了。
这里面装的东西，自己曾经在地府跟巫女敬缘百般交锋都没能完全知晓，欣姐和郭山也劝自己没必要去苦苦追求，抱着现在这个真相就已经足够……
况且，下位黎雨自己真的一度这么说服了自己。
而现在，只需要轻轻打开手里这个不起眼的文件袋，就能粉碎这趟旅途上的所有谜团、所有纠纷、所有幻想。
老院长和那个男老师在走之前应该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东西，下位黎雨却是一件都记不得了。从拿到这个文件袋开始，她仿佛就被吸去了魂，一切心思都只顾得抛在这上面。
要打开吗……？打开是不是就承认，父亲真的没法从蒿里村回来了？
可是即便不打开，郭山也未必会安然无恙。若事情真是老院长所担心的那样，自己从今以后就算永远不看这些文件，大概也没法再自我麻醉了。
因为蒿里村的深渊还在吞噬下位黎雨身边所剩无几的幸福。
“嚓——”
划起一根火柴，她用油灯喊来了地府的上位三人。
“雨妹……！可算有消息了。”看到她的脸，守关敬缘惊喜之余又有些慌张，“你之前走得太快，还没来得及说完……”
“是搜索有进展了吗？”紧随其后跃迁而至的上位梨欣立刻问，“唔……你这表情，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和我们说？”
“嗯。”下位黎雨平静地回答，“之前你们讲，凡是靠近蒿里村的人都会被作祟，对吧？”
巫女敬缘稍稍皱眉：“呃，我又不能违抗自己的天性。就算是郭……就算来的人是你父亲，我也没法区别对待。”
“他们也未必进了阿缘的地盘、然后遇到鬼了啊。”上位梨欣连忙指正，“之前不都是在乱猜吗，又没说一定会出——”
“啧……行了，都停下。先听我说我的事。”
一声命令冷不丁发出，下位黎雨用烦闷的语调宣告了自己被喧宾夺主的懊恼，
“爸知道去那里为我找解药很危险，出发前给我留了点东西，以免因为意外造成什么遗憾——就是我手上这份，记录了当年案件细节的资料。”
手上这份……什么？
三人顿时鸦雀无声。
“这里面多半有你们这群人用各种借口拼命遮掩的真相。”
下位黎雨的神情依然很平静，却比先前隐隐多了一层冷漠，
“你们给我个准信吧。如果蒿里村还要在我的人生里阴魂不散，我也不想再逃避了……我要把它的谜团彻底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