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的脸,在晨光中忽明忽暗。
那张总是挂着嘲讽与不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凝滞。
瞬的话,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
他只是平静地,将一面镜子,摆在了米罗的面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狼狈的、愤怒的、却又在拼命挣扎的自己。
也映出了另一个,冷漠的、理智的、为了“大局”可以舍弃一切的,冰冷的自己。
哪一个,才是米罗?
去,是踏入敌人为你准备的、充满了未知凶险的物理陷阱。
不去,是走进敌人为你设计的、否定你自身存在的精神牢笼。
那个该死的“纠错官”,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了他一军。
他甚至不需要出手,他只需要把一个哭泣的村庄摆在你面前,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你,如何亲手杀死你自己。
“哈……”
一声干涩的、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米罗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没有再去看那个村庄,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的目光,看着瞬。
他看了很久,久到阿鲁迪巴都开始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你,”米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这家伙……真是个麻烦。”
瞬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总是这样。”米罗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瞬的面前,“总是能找到最恶心人、最让人无法反驳的角度,把那些狗屁大道理,说得冠冕堂皇。”
“就好像,我们不一头扎进火坑里,就成了背叛自己灵魂的懦夫一样。”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尖刻的、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但瞬没有退缩,他甚至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阿鲁迪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挠了挠头:“米罗……瞬……你们别吵架啊……”
“闭嘴!笨牛!”米罗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他死死地盯着瞬的眼睛,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风暴正在汇聚。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癫狂的、扭曲的,却又带着某种酣畅淋漓的笑。
“说得好!”他猛地一拍手,声音大得吓了阿鲁迪巴一跳,“说得他妈的太好了!”
他一把推开瞬,大步流星地走到巨车前,转身,面对着两人,张开了双臂,像一个在舞台上谢幕的演员。
“那个高高在上的混蛋,不是想看戏吗?”
“他不是觉得,我们的‘情感’,就是一堆不稳定的、可笑的‘污染源’吗?”
“他不是想看我们,是如何被自己的‘善良’给拖死的吗?”
米罗的音量,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狂。
“好啊!”
“那就让他看!”
“老子今天,就让他好好地看个够!”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钢铁巨车的车辕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掉头!”他冲着阿鲁迪巴咆哮道,“我们去那个村子!”
阿鲁迪巴愣住了,他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问:“去……去帮忙?”
“帮忙?”米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我们是去收债!”
他指着村庄的方向,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战意。
“那个狗屁‘纠错官’,不是喜欢玩游戏吗?他摆下了棋盘,放上了棋子,现在,就差我们这些主角登场了!”
“他想看戏,可以!但老子演的这出戏,从来就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桥段!”
“我们冲进去,把那个让村民哭的罪魁祸首,揪出来!然后,当着天上那个混蛋的面,把他,撕成碎片!”
米罗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要让他看清楚!我米罗,不是什么被情感左右的蠢货!我的愤怒,我的骄傲,我的一切,不是我的弱点!”
“那是,老子的武器!”
“这,不叫自投罗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叫……”
“主动开战!”
瞬看着眼前的米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他知道,米罗做出了选择。
用他自己独有的、最扭曲、也最直接的方式,正面迎战。
他没有被说服,他只是,不准自己输。
阿鲁迪巴终于听懂了,虽然过程很复杂,但结果很简单。
“好!”他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那沉重的钢铁巨车,掉转了一个方向。
车轮,吱吱嘎嘎地,朝着那股不祥的黑烟,朝着那凄厉的哭喊声,缓缓滚去。
官道不长,不过一里多地。
越是靠近,那股烧焦的味道就越是浓烈,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女人的哭声,也从遥远的背景音,变成了刺耳的、就在耳边的哀嚎。
村口,立着一块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刻着两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字——“李家村”。
村子里,一片死寂。
与黑水村那种阴森的死寂不同,这里的死寂,是热的。
空气中,还残留着火焰的温度。
十几间茅草屋,倒塌了大半,屋顶的茅草和木梁,都变成了焦黑的炭。
黑烟,正是从一栋烧得最彻底的屋子废墟里冒出来的。
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来自那里。
“好像……已经结束了?”阿鲁迪巴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这幅凄惨的景象,声音有些发闷。
没有怪物,没有敌人。
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无法抑制的悲伤。
三人跳下车,朝着那片废墟走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跪在废墟前,双手疯狂地刨着那些还带着余温的焦土和木炭,她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
“我的儿啊……我的儿……”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每一次呼喊,都像是在用尽生命。
废墟旁,还围着十几个村民,个个面带悲戚,却又束手无策。
他们看到米罗三人走近,脸上露出了警惕和畏惧。
米罗没有理会那些村民,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扫视着整个村子。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没有刀伤,没有箭矢。
所有的破坏,都来自于火。
这不像是一场屠杀,更像是一场……意外?
“这位大姐,”阿鲁迪巴走上前,蹲下身,试图安慰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依旧在疯狂地刨着土。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叹了口气,对着三人拱了拱手,声音里充满了悲怆:“三位……是过路的客商吧?”
“这里……昨夜走了水,是意外……唉,让三位见笑了。”
“意外?”米罗冷冷地开口,他的目光,落在那老者闪烁不定的眼睛上,“你管这个,叫意外?”
他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口水井。
井边,散落着七八个木桶,但每一个,都是空的。
“村子就在井边,十几间茅草屋,就算走了水,一桶水泼下去,火也就灭了。怎么会烧成这个样子?”
米罗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村民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那老者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除非……”米罗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是有人,不让他们救火。”
他向前一步,那股属于黄金圣斗士的威压,不经意地散发出来,让所有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告诉我。”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村民们瑟瑟发抖,却都死死地闭着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跪在地上刨土的女人,动作,突然停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被烟灰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悲伤。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怨毒的,几乎要溢出来的……
笑意。
她看着米罗,咧开嘴,用一种不属于她的、尖锐又飘忽的声音,说道: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