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话音刚落,崔仲琛的脸色就变了。
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确实是在给他设套!
不过崔仲琛也不是好相处的。
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便慢条斯理的回答道:“李公子此言差矣。”
“同宗归同宗,但旁支也自有门户。若真出了错,且得看人、看事、看因由,而不可一概而论。”
“况且族谱虽同,但世居不同,门户不同,教养、风俗,也未必相同。清河是清河,晋阳是晋阳,虽有血缘一线,但律法人情,总还是要分清的。”
一番话,说得既没有推卸,也没有应承。
姿态放得不低,但也绝不给李北玄顺杆子上树的机会。
换句话说,想借着宗亲把脏水倒到他身上?
没门。
说完,崔仲琛忍不住心下有些得意。
感觉自己的回答十分巧妙。
但李北玄却乐了。
轻轻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清河崔氏啊……原来是这般规矩。”
“平时没事儿,大家是好哥们儿,一起喝酒写诗叙乡情。”
“可真要是闹出点乱子,哎,彼此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是吧?”
崔仲琛:“……”
不是?
这对吗?
听见这番混不吝的话,崔仲琛差点当场宕机。
他一向老辣,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就这么一句话,竟让他一时间有点接不上来。
眼前的李北玄,刚才还是个眉眼温润、举止有礼的世家子弟。
言辞里带着敬意,带着小心。
可这一转头,怎么就跟个胡同口儿的小盲流子似的。
说话这么……这么不体面呢?
什么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是哪儿的乡间俚语?
能登这大雅之堂?!
“李公子此言……”
崔仲琛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李北玄却根本不给机会。
径直把茶盏往桌上一搁,冷声道:“崔公,你也知道,我是泥腿子出身,没耐心跟你一直绕弯子。”
“所以,咱们先别绕这些虚的了。眼下晋阳这边,可不是你我闲谈风月的所在,聊正事吧。”
说罢,李北玄啪啪啪的把东西往桌上一搁。
分别是刘继恩的供词,清河陈家的族谱,以及崔光耀的个人履历。
足足有半尺高的册子摆在崔仲琛面前,直接把崔仲琛整懵了。
“小子,你什么意思?在审问老夫?!”
崔仲琛下意识就想拍桌子。
可他到底是朝中九卿,是清河首族,是习惯了端着架子说话的老世家。
那点怒气还没冲到手腕,就被多年养成的沉稳姿态给按了回去。
但手虽然没拍出去,可脸色已经沉了。
“李公子,这是何意?”
他说得不轻不重,语气依旧带着长者的分寸感,仿佛只是一个被小辈莽撞打断话头的前辈长官。
而李北玄则笑得更温和了。
仿佛崔仲琛的问题不是质问,而是两个老朋友之间的一句玩笑。
一边往后靠了靠身子,一边慢悠悠地道:“崔公,这话我还真不敢接。”
“审你?那可不敢,您是什么人?当朝九卿,清河首族,位尊身贵,我一个小小庶人子弟、赈灾官差,哪有资格审您?”
“但您也知道,晋阳现在这摊子事,不是我能捂得住的了。”
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堆卷宗:“流民作乱,军器走私,流言遍地……麻谷岭上,还有十万壮士埋伏着随时准备下山出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崔这个字脱不了干系,而这……”
说到这里,李北玄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甚至还带着点诚恳的味道,认真道:“这事儿,我可不敢置喙,也不敢说什么审不审的。”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件事。”
“您要是现在能给我个说法,把事理捋清,把人揪出来,该送官送官,该封祠封祠,该脱名脱名,我这边写个奏章也好,给京里送封信也好,起码咱能给朝廷一个明白话。”
“说崔家并不庇护奸逆,反而主动自查、助我办案。”
“到那时,朝廷自然是感念您忠心,咱们各退一步,给大家都留点体面。”
“但您要真一口咬死无干,那我可没法糊弄下去了。”
说罢,李北玄抬眼看着崔仲琛。
语气平静道:“您知道圣上脾气。若我连夜上折,把这些卷宗原件送入京中,最多五天,兵部、刑部、宗人府的三拨人就能把清河崔氏围个水泄不通。”
“到那时,朝廷可不会问什么本支旁系,也不会按宗谱翻人名。”
“只看你们姓崔,是不是?”
……
崔仲琛盯着那一摞卷宗,半晌没有出声。
他年近六旬,惯于端坐庙堂、筹谋帷幄。
世间风浪见得多了,本不至于被区区一纸供词、两本族谱逼得张口结舌。
可此刻,他却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慌了,而是因为这事,真不好答。
因为李北玄崔仲琛早就知道,有人在晋阳搞事。
而崔家,在其中的角色十分微妙。
参与嘛,没有。
支持嘛,也没有。
可若说毫不知情,毫无关联……那也绝不可能。
甚至说句更刻薄的,他们的算盘本来就是两头下注。
试探朝廷的态度,左右观望。
等哪边风头强大了再补上一脚,左右都有台阶下。
若真有人在晋阳翻了天,那崔氏完全可以事后递上一纸表功,混个从龙之功。
若那股暗流被扑灭,那崔家便一脸清白。
依旧是武朝的柱石,仍旧是高门旧族。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北玄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背后之人直接查都不查,反而直把他们崔家打成了主谋!
崔仲琛张了张嘴,刚想解释。
但却又发现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因为清河崔氏虽大,但家族谱系极繁。
每一支往下都能开个小家族,地盘人脉自成一套。
他自己未必能事事知情。
尤其是三十年前迁往晋阳的那一支。
对方血脉虽薄,但若真干了什么,他也未必真敢拍着胸脯说无关崔家。
朝廷讲究宗族连坐。
真闹起来,可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撇干净的。
可是……
这事儿说白了,跟崔家真的关系不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