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咸阳,比他想象中更为庞大、肃穆,一股无形而沉重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萧何凝望着这座传说中律令森严、气象万千的都城,眼中精光闪烁,既有对未知环境的审慎估量,更有对这理想之地近乎虔诚的向往。
他的目光掠过城墙上隐约可见的垛口、箭楼,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肃杀气与磅礴生机,缓缓点头:“是啊,甘兄。终于……抵达了。函谷一诺,今日终于履及。
秦国都城,巍巍乎如高山,凛凛乎若寒刃。
此城气象,果不负‘天下辐辏’之名。
甘兄,这便是你我寻觅的舞台了。”
甘罗闻言,侧首看向萧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萧兄,既已至此,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直奔城外鬼谷学苑,寻访那位秦先生?”
萧何捋了捋沾染尘土的衣袖,目光投向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沉稳道:“不急于一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咸阳乃秦国中枢,律令政风之典范,更是‘法’之精神贯彻最深的所在。
何欲先在城中盘桓一二日,观风望气,切身感受这秦法经纬下的市井百态、民生吏治之实相。
体味这‘法’是刻在竹简上,还是融入这芸芸众生的骨血里。
待心中有了些真切眉目,再去拜谒秦先生,或能有更深的叩问。”
“原来如此!萧兄深谋远虑,罗不及也。”
甘罗闻言,小大人似的点点头,略作思忖。
此行,他终究是背负着祖父甘茂的期望,由那位秦相邦吕不韦引荐而来。
旋即,他神色微肃,正了正衣冠,语气也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郑重:“罗与萧兄不同,甘罗此行,乃蒙相邦吕公引荐而来。
既至咸阳,于情于理,都当先往相邦府拜谒,呈上文书,以全礼数,不负相邦提携之恩。”
言及此处,他脸上又绽开亲近的笑容,带着几分不舍:
“待罗在相府会过相邦,安顿妥帖,诸事初定,定会前往鬼谷学苑寻萧兄。
你我一路同行,纵论天下,辨析古今,实乃平生快事。罗心中甚是不舍,切盼能与萧兄再续畅谈。到时,也好继续你我函谷关路上的未尽之论。”
“善!”
萧何闻言,亦是郑重拱手,笑容恳切真挚“甘兄少年俊彦,一路相交,亦令何获益良多,实乃何之幸也。
既如此,萧何便在鬼谷学苑,静待甘兄佳音。他日重逢,定当再聆高论,共话这秦都风云!”
说话间,二人已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前。
车马辘辘,行人如织,但队伍排得井然有序,无人喧哗,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夯土路的闷响交织。
城门吏身着制式皮甲,腰配短剑,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入城者。
二人依着在函谷关的经历,熟稔地排队等候入城查验。
轮到他二人时,城门吏接过路引文书,一丝不苟地仔细查验其上的关防印记、形貌描述及入城缘由,对照二人本人时,视线在甘罗年轻的脸庞和文书上“相邦引荐”的字样间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平板无波。
他清晰地读出:
“甘罗,楚国下蔡人,年十一,相邦引荐入秦,入秦求学访贤。”
“萧何,楚国沛丰邑人,年十二,游学入秦,欲访鬼谷学苑。”
确认无误后,城门吏将路引递回,随后便挥手放行,同时公事公办地提醒道:“文书无误,放行。尔等持此路引,入城后,需尽快凭此路引,至咸阳内史府下辖之‘户籍所’,办理‘暂验’。
持此‘暂验’,方可于城中各处通畅行走。
待二位寻得固定落脚之处,再凭居所凭据至户籍所办理‘正式更籍’,更换为‘正验’,逾期不办,以‘无验’论处,切记。”
“喏,多谢吏君指点。”甘罗与萧何齐声应诺,礼节周全,恭敬地接过路引收好。
甘罗随即上前半步,向那城门吏拱手,姿态谦逊:“敢问吏君,相邦府邸位于城中何处?烦请指点迷津。”
城门吏显然对此类询问司空见惯,眼皮未抬,抬手遥指城内西北方向,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由此门入,沿‘尚商道’直行三里,遇‘咸阳市’坊墙右转,再行一里半,过渭桥,桥北即‘章台街’。
相邦府邸,门庭高大,黑瓦朱墙,府前矗玄鸟巨旗,甲士持戟环列,气势夺人,坐落章台街中段,一望便知,绝难错认。”
“多谢吏君!”甘罗再次深深一揖致谢。
两人随后踏入城门,脚下是平整坚实的夯土大道,清晰标识着车马道与人行道,行人车马皆依律而行,秩序井然,与关外诸国的嘈杂混乱判若云泥。
萧何在旁主动道:“甘兄初至,人生地疏,何左右无事,不如陪甘兄同行一段,送至相府门前再别过,以免甘兄误入歧途,耽搁了拜谒相邦的要事。”
“如此,便有劳萧兄了!得友如此,罗之幸也!”甘罗心中一暖,由衷感激道。
随后两人并肩踏上尚商道,真正融入了这座汇聚天下风云的雄城心脏。
城内喧嚣繁华,车马辚辚,行人如织,身着各色服饰的商贾、官吏、士子、庶民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香料、和牲畜混合的复杂气味,充满了勃勃生机。
两侧房舍多为夯土为基、灰瓦覆顶,虽非雕梁画栋,却显得整齐划一,透着一股朴实而刚健的力量感。
行走其间,便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秩序和效率。
一边走着,两人再次聊起各自的打算。
“萧兄方才言欲‘观风望气’,不知打算如何着手?”甘罗看着眼前繁华景象,充满好奇地追问。
萧何目光扫过两侧店铺林立的街景,观察着行人神态以及每隔一段距离便可见到的官府文告板,答道:“先去‘咸阳市’,观商贾交易、物价平准、度量衡之执行,察市场吏员执法之态;
再去闾里巷陌,驻足听市井之言,看寻常百姓对律令、徭役、生计之议论,察里正、亭长之风貌;
若有闲暇,必至各官署门前的公告栏,细看律令条文如何宣达于众,百姓如何解读。
所谓‘入其国,观其政,其法令之行止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