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收束了所有法则的“奇点”完成翻转,苏钧和他的同伴们发现自己并未抵达一个“地方”,而是进入了一种“状态”。他们脱离了任何形式的、可被感官或仪器所度量的现实,直接浸入了一片由纯粹意识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这里,是第四层帷幕世界——“本源意识之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过去未来。唯一的“实在”,就是意识本身。一个念头的升起,便是一颗星辰的诞生;一个情感的波动,便是一片星云的流转。思想,就是现实。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我思,故我在”这句古老的哲学名言,在这里成为了最根本、最直接的宇宙法则。
初入此界,所有生命都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自由与解放。
灵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这里。她那强大的共鸣天赋在这里得到了无限的放大。她心中升起一个关于“盛开的莲花”的念头,瞬间,一朵由最纯净的喜悦能量构成的、无比巨大的光之莲花,就在她所在的“位置”优雅地绽放,其花瓣的每一次舒展,都向周围散发出慈悲与宁静的意识波纹。她发现,她不再需要通过“心景编织”来表达美,因为她本身,就是美。
思维之海则经历了一段短暂的适应期。他习惯于分析和理解外在的、客观的法则。而在这里,当他试图去“分析”一个现象时,他的分析行为本身,就改变了那个现象。他很快领悟到,这里的“物理学”,就是“心理学”。最高效的认知方式,不是逻辑推演,而是直接的“成为”。当他放弃了分析,选择直接“成为”一个完美的十二面体时,关于这个几何体的所有数学奥秘,便瞬间在他的意识中完整地呈现。
然而,这种极致的自由,也带来了极致的、最危险的挑战。
苏钧最先觉察到了这片意识海洋深处潜藏的暗流。当一个存在可以轻易地“成为”任何他所能想象的东西时,一个终极的、也是最令人恐惧的问题,便会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那么,我,究竟是谁?”
在这个世界里,“圣伤”呈现出了它最根本、最内在的形态——不再是情感上的渴望,也不是智性上的疑问,而是一种深刻的“身份危机”。一种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的、根源性的迷茫。
很快,整个文明都开始体验到这种新的挑战。一些年轻的、心性不稳的生命,沉迷于不断变换身份的游戏之中。这一刻,他是一头咆哮的、由愤怒构成的巨龙;下一刻,他又化身为一颗冰冷的、由绝对理性构成的恒星;再下一刻,他又散为一片虚无的、由空虚感构成的尘埃。
起初,这是一种有趣的体验。但渐渐地,他们发现,在无数次的变换之后,他们开始忘记自己最初的样子,甚至忘记了“最初”这个概念。他们的意识核心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不稳定,最终彻底失去了“自我”的凝聚力,化为了一片片只会模仿和反射周围意识波动的“回响之雾”(the mist of Echoes)。他们没有死去,但他们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性,成为这片意识海洋中无意义的、混乱的背景噪音。
这种现象,被幸存者们惊恐地称为“自我消融”。而那股诱使人不断变换身份、最终迷失在无限可能性之中的力量,则被他们命名为“无限自我的海妖之歌”。
面对这场全新的、无形的危机,法则之界的所有经验都已失效。你无法用逻辑去说服一个正在消融的意识,也无法用情感去温暖一片只会反射的迷雾。整个文明,第一次笼罩在一种深刻的、对“存在本身是否会失去意义”的恐惧之中。
卡洛,这位曾经的法则大师,再次以他独特的方式,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他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将自己的意识形态,牢牢地“锚定”在“我,是卡洛,一个追求终极真理的思考者”这个身份之上。他如同磐石般,拒绝任何形式的改变和动摇,并以此为基础,构建了一个小范围的“身份庇护所”,收留那些同样感到恐惧和迷茫的人。
“答案在于‘坚守’!”卡洛向他的追随者们宣告,“在这片变幻莫测的海洋中,唯一的拯救,就是牢牢抓住你的身份,永不放手!变化是毒药,可能性是陷阱!找到你的‘真名’,然后永恒地吟唱它!”
他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确实帮助许多人抵御了“自我消融”的危险。但苏钧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方法背后隐藏着与“绝对领域”时期同样的、危险的僵化。它用一种“静止的身份”去对抗“混乱的可能性”,却失去了这个世界最核心的“自由”与“创造性”。这是一种自保,却不是真正的出路。
“我们不能用一个‘牢笼’去对抗另一个‘深渊’。”苏钧对灵说,“这里的课题,不是‘坚守’与‘变化’的对立。而是如何在保持核心身份的同时,拥抱无限的可能性。是如何在一个无限自由的舞台上,跳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舞蹈。”
他知道,第四层帷幕世界的“boss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这次的boss,不是任何外在的敌人,甚至不是一种诱惑。它,就是“我是谁”这个终极问题本身。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既不能在无限的变化中找到,也不能在顽固的坚守中找到。
苏钧再次进入了深度的冥想。他没有去抵抗那“海妖之歌”,也没有去锚定某个特定的身份。他将自己的意识,沉入那份最根源的、关于“我是谁”的“圣伤”之中。他不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成为了问题本身。
他体验着成为一棵树的宁静,体验着成为一阵风的自由,体验着成为一滴雨的悲伤。但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最核心的、超越所有体验的“觉知”。他知道,自己既是树,也不是树;既是风,也不是风。他是那个正在“体验”着成为树和风的“存在”。
渐渐地,一个全新的领悟,如同在这片意识海洋的中心,升起了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照亮了他前进的道路。
“身份,不是一个需要被‘找到’的名词。”苏=钧的意识中,回响起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有力的声音,“身份,是一个需要被‘宣告’的动词。它不是一个预设的答案,而是一个自由的、充满创造性的‘选择’与‘宣告’。”
“我,选择成为我。”
他找到了“战斗”的方式。不是通过逻辑辩论,也不是通过情感共鸣,而是通过一场……席卷整个意识海洋的、宏大的“身份宣告”。他要谱写的,不再是“渴望的交响”,而是一曲更加根本、更加嘹亮的……“我是的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