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蕙兰给江桃夹了筷子酱牛肉,“你还记不记得美食城刚开张那会儿?”
江桃抿嘴笑了。怎么会不记得?
“现在可不一样喽!”张师傅呷了口酒,脸膛通红,“现在啊,咱们这还得预约呢!”
正聊得热闹,饭馆里的黑白电视机突然播报起新闻。当播音员说到“今年春晚主持人服装由着名设计师江桃制作”时,全饭馆的人都转过头来。
“哎呀!”郑蕙兰拍着桌子站起来,“上电视啦!”
众人起哄要江桃讲春晚的事。她说了几句,最后还是顾有为接过话头,把妻子熬夜改礼服的事迹娓娓道来。
吃完饭,他们去了新开放的颐和园。昆明湖上结了厚厚的冰,租冰鞋的小摊前排着长队。张师傅大手一挥,给每人租了双冰鞋。江桃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看顾有为牵着兰雪在冰上滑行。小丫头摔了好几跤,但每次都咯咯笑着爬起来。
“江老板,来试试!”林保罗滑过来,差点摔个跟头。
回程的电车上,玩累的兰雪趴在爸爸怀里睡着了。江桃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听着身后美食城员工们哼唱的歌。
“怎么了?”顾有为轻声问。
江桃摇摇头,握紧丈夫的手。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长安街,新年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江桃和顾有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招待所。房间里很快堆满了美食城众人送的年货:张师傅的腊肠用油纸包得方正,郑蕙兰的酱菜坛子外头还裹着红布,林保罗甚至塞了一整只烧鹅。
“这些够吃半个月了。”江桃笑着整理包裹,突然察觉到丈夫的沉默。顾有为站在窗边,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目光落在远处某栋西式洋房的方向。
“有为……”江桃轻轻走到他身后,“下午要不要去郑家拜个年?”
烟灰簌簌落下。顾有为转身时,江桃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知道我不想见他。”
“可爷爷奶奶就念叨着想见兰雪。”江桃握住丈夫僵硬的手,“就当是为了孩子?”
西总布胡同的郑家公馆门前,两尊石狮子系着红绸。门房见到他们,连忙打开雕花铁门:“请进!”
顾有为的脊背绷得笔直。穿过种着西府海棠的庭院时,他下意识攥紧拳头。
“哎呀,我的重孙女!”满头银发的郑老太太颤巍巍迎上来,一把搂住兰雪。小姑娘乖巧地喊“太奶奶”,乐得老人直抹眼泪。
郑老爷子拄着拐杖从二楼书房下来,目光在顾有为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客厅里的德国座钟滴答作响。江桃注意到柚木茶几上摆着的相框——年轻时的郑柏生穿着笔挺西装。
“柏生在书房等你们。”郑老太太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孙子,“他……最近心脏不太好。”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烟雾缭绕中,郑柏生从真皮沙发上起身。
“坐。”他示意靠窗的丝绒沙发,眼睛却盯着兰雪,“这孩子长得像你母亲。“
顾有为的指节发白。江桃悄悄握住他的手。
“听说你媳妇给春晚做衣服?”郑柏生试图缓和气氛,“要不要我找文化部的老同学……”
“不必。”顾有为声音冷硬,“我们过得很好。”
窗外传来鞭炮声,书房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江桃看着丈夫绷紧的下颌线,叹气。
看来顾有为的心病还在。
“我出去,你们父子俩谈谈。”
江桃把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
暮色渐沉时,郑家老两口执意留他们吃饭。
兰雪被保姆带着在花园里放烟花,银铃般的笑声透过落地窗传来。
“有为母亲的事……”郑老爷子突然开口,看着江桃,“是我们郑家对不住她。”
江桃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顾有为和郑柏生从楼上走下来。
两个人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江桃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开了也好。
郑家的餐厅里,水晶吊灯将铺着雪白桌布的长餐桌照得透亮。兰雪踮着脚数餐盘上的金边花纹,小手指在“喜鹊登梅”的图案上流连。
“这丫头有眼光。”郑老太太笑着让保姆取来一套小巧的银餐具,“太奶奶给你用这个,上头刻着小兔子呢。”
顾有为坐在雕花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江桃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发现他西装裤下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郑柏生打破沉默,把菜转到顾有为面前,“你妈妈当时喜欢吃。”
瓷勺碰在炖盅上发出清脆声响。顾有为盯着汤里浮动的油,他对母亲的印象确实不深。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爸爸!”兰雪突然举着啃了一半的鱼酥凑过来,“这个比妈妈做的蝴蝶酥还好吃!”
满桌人都笑起来。郑老太太趁机往顾有为碗里夹了块松鼠桂鱼:“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些事该翻篇了,有空啊,给玉树那孩子也带过来我看看。”
“听说你们沪市的铺面要扩建?”郑柏生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在静安寺路有间门面……”
“不用。”顾有为放下筷子,瓷碗在桌布上磕出闷响,“我们自己能行。”
江桃在桌下攥住丈夫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她笑着岔开话题:“兰雪,给太爷爷太奶奶背首新学的诗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站起来,奶声奶气地背起《元日》。暖黄的灯光映着她发顶的蝴蝶结,郑老爷子悄悄抹了抹眼角。
离席前郑柏生突然塞给顾有为一个牛皮纸袋:“你母亲……的旧照片。”厚厚一沓相片里,穿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海棠树下,笑容满面。
雪夜里,顾有为抱着熟睡的兰雪走在胡同中。暖红的光晕在雪地上摇曳。某个瞬间,江桃听见顾有为极轻地说了句:“妈,我带您孙女回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