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做鲍汁捞饭的魁梧厨子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精心烹制、志在必得的鲍汁捞饭都未能入得了季老板法眼之时，一道不起眼的野菜窝窝居然能拔得头筹。
“这……这不是开玩笑吧？”做沙茶牛肉的光头小伙子挠了挠头，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满心以为凭借自己精湛的手艺，这留下来的名额必定是囊中之物，此刻却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造型那般精美的松鼠鳜鱼都入不了季老板的眼？”做松鼠鳜鱼的陈师傅一脸不可置信，在制作过程中，为了让鱼身的造型更加逼真，像一只灵动的松鼠，他甚至不惜花费双倍的时间精心雕琢，那独特的糖醋汁也是他多年来反复改良的秘方，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被一道野菜窝窝抢了风头，这叫他一时接受不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
“野菜窝窝是我做的！”
在这一片哗然声中，程云桃神色平静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身姿挺拔，步伐从容，与周围那些或惊愕、或沮丧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牧青锋此时此刻才正眼瞧了一回程云桃，回想起初见她时，只当她是个不知深浅、来瞎凑数的黄毛丫头，毕竟在这一众争抢山珍海味、使出浑身解数炫技的厨子当中，她却一门心思扑在毫不起眼的野菜上，实在是有些另类。
可万万没想到，这看似平凡的姑娘竟是潜藏的高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牧青锋跟着自家主子那么多年了，季晏川的细微喜好、情绪变化他都尽收眼底，此刻自然是明白主子对于这个厨娘是有多么的满意。主子向来对美食有着极高的品鉴力，寻常菜肴很难入得了他的法眼，今日却对这野菜窝窝青睐有加，还特意要人带上来一见，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般想着，牧青锋看向程云桃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敬重与讨好，侧身微微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轻声说道：“姑娘，请随我来吧，季老板可等着您呢。”
程云桃微微点头，予以回应，没再有理会众人投来的复杂目光，跟着牧青锋稳步离开了厨房。
沿着悠长而曲折的廊道缓缓前行，二人一前一后地经过许多屋舍，程云桃谨记着牧青锋一开始的交代，低眉垂目，没有四处张望。牧青锋见状，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在心中对程云桃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一路上牧青锋有意无意地开口提醒道：“姑娘，咱季府可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多些，您要是能够留下，往后行事可得多留意。”程云桃点头轻声应道：“多谢牧管事提点，我记下了。”她心里明白，初来乍到，谨言慎行才是上策。
不多时，二人便进到一间装潢雅致的屋子，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让人的心不自觉地沉静下来。一道精美的屏风将内外隔开，程云桃站在外侧，只能看到屏风上绘着的山水花鸟，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对面的情况。
越是遮掩，才越叫人好奇，这季老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程云桃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种可能性。
会是大腹便便的富态中年人吗？这类人在商界并不少见，整日浸淫在酒池肉林之中，被财富滋养出一身赘肉，出入皆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举手投足间尽是傲慢之气。他们谈生意时，往往靠在太师椅上，轻抚着圆滚滚的肚皮，用精明又世故的眼神打量对手，稍有不满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手下人去处理麻烦事。
又或许是个尖酸刻薄的奸商模样？在这竞争激烈、风云变幻的商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不在少数。也许季老板就是如此，与人合作时，锱铢必较，想尽办法占尽便宜，签合同时更是咬文嚼字，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自己吃亏的细节。平日里，对待下属想必也极为严苛，员工稍有差池，便会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亦或是一位风姿绰约、娇媚无比的女子？毕竟在江湖传闻里，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时有发生。若季老板真是女子，那定是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手腕，穿梭于权贵之间，眼眸流转间便能洞察人心，笑语盈盈时已悄然达成合作。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程云桃心中满是好奇与疑惑，可眼下只能对着这屏风干瞪眼，静静等候季老板的下一步指示。
“你就是做野菜窝窝的厨娘？叫程云桃是吧？不久前才带着家人从外地搬来钧华城。”季晏川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打破了屋内短暂的寂静。
程云桃听到季晏川的声音后，整个人瞬间怔愣在原地，这声音低沉醇厚，如玉石相击，与她原先所料想的那些形象都不符合。没想到大名鼎鼎，一手缔造无数财富的季老板，竟然如此年轻。
“是我。”
更让程云桃心惊的是，自己的信息这么快就被季晏川的下人给搜罗呈报了上去，看来在这钧华城内，没有他手伸不到的地方。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意识到自己此刻站在了一个怎样深不可测的人物面前。
“你给这道菜取了什么名字，不会就叫野菜窝窝吧？”季晏川微微挑起一侧的眉梢，语调微微上扬，尾音稍稍拖长，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让人感觉既像是在打趣，又像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程云桃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屏风，想要透过那精美的屏障，看清这位季老板此刻的神情。
虽说只能瞧见屏风上绘着的山水花鸟，可她却能想象到，季晏川正微微倾身向前，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透过屏风的缝隙，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回应。
程云桃微微欠身，恭敬答道：“回季老板，我给这道菜取名为忆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