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将熄未熄,灯芯蜷缩成灰黑的焦团,偶尔“噼啪“炸开一点火星。
青蘅跪坐在蒲团上,手指死死绞着衣裙的下摆。
老人佝偻着背,正在整理案上的阵图。
他的动作很慢,枯枝般的手指拂过羊皮纸上的星轨,在鬼宿的位置停留许久。
那里被朱砂重重圈出,反复涂改过的痕迹导致那一块的纸张变得皱皱巴巴。
“大人。”青蘅突然开口,声音绷得极紧,“周天大阵...非今夜不可吗?”
司空玄的手顿了顿。
他抬头望向窗外——北方天际,血雾已侵蚀了大半星空,帝星的光芒微弱如风中之烛。
“你看到了什么?”他不答反问。
青蘅抿唇。
她自幼被司空玄教导观星,此刻自然明白星象所示:“鬼宿化魔,血蚀帝星。”
“还有呢?”
“还有...”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还有一道死局,应在大阵中央阵眼处。”
老人忽然笑了。
他伸手取下墙上悬挂的青铜星盘,指腹摩挲着边缘的裂痕。
“三年前,白威那小子曾找到我推算他儿子的命格。”
“我替他演算了六次,次次都是死局。”
“我俩都以为他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嫡子罢了...”
司空玄轻轻咳了一声,“但是当他离去,我第七次推演的时候,我的星盘崩裂了。”
“那孩子身上的命格...竟然以我的功力,都看不透半分。”
“青蘅,你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课吗?”
“星官之道,当...当以命护灯。”
“不错。”司空玄将星盘放入她手中,青铜冰冷的触感让青蘅一颤,“但还有后半句——”
“灯燃尽时,方见真星。”
青蘅猛地抬头。
油灯恰在此刻彻底熄灭,黑暗中,她看见司空玄的双眼竟泛着淡淡的紫光——那是星力催发到极致的征兆。
“您早就打算...”她的质问哽在喉头。
“前日,寅客城出现破败冥王,于是我使用三个月寿元推演了七十六次。”
“本来我以为是死局...”
司空玄的声音出奇平静,“但每一次结局都一样,都被白墨他们成功镇压。”
青蘅扑到窗边,只见偏殿方向紫雾翻涌,晶化的蛛爪已刺穿穹顶。
惨叫声隐约传来,又戛然而止。
司空玄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星砂般的血沫。
屋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琉璃碎裂。
青蘅惊得打翻了砚台,浓墨泼在裙摆上,如一条狰狞的黑龙。
司空玄却异常平静。
“大人?“青蘅声音发颤。
老人不答,只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摘下腰间玉佩塞给青蘅,玉佩背面刻着“星火不灭“四字。
“我要护着空明帝国的星灯,而你要护着的...是白墨的命灯。”
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黑雾已经漫到院中,一株百年星纹梅瞬间晶化,花瓣保持着飘落的姿态凝固在半空。
司空玄突然笑了。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看够星辰起落了。”
他转身推开房门,雾气立刻如饿狼般扑来,却在触及他衣角的瞬间被一道金光逼退,“倒是你,要替我去看看,这场劫难后的星空。”
星盘崩裂的巨响中,司空玄猛地将青蘅推向门口。
“走!”
这个字像刀劈出来似的,震得青蘅耳膜生疼。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回头看见老人枯瘦的背影正在星盘前结印,官袍被狂暴的灵力撕开数道裂口,露出里面嶙峋的脊梁,那截脊柱凸起得厉害,像一串将散的念珠。
“我不——”
“闭嘴!”
司空玄头也不回地厉喝,十指在星盘间扯出刺目的光弧,“你当这是儿戏?”
紫晶窗棂外,整片夜空正在扭曲。
青蘅看着老人指缝间渗出的血,突然扑上去拽他衣袖:“要死一起死!”
“混账!”司空玄反手一记耳光甩过去,却在触及她脸颊时卸了九分力,最后只留下道浅浅的红痕。
老人嘴唇哆嗦着,突然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册子砸在她身上:“养你十年,就养出个殉葬的蠢货?”
书册的硬角磕得青蘅心口生疼。
这是司空玄从不离身的推演秘本,扉页还沾着去年她熬药时打翻的褐渍。
阁楼梁木突然断裂,燃烧的木屑如雨坠落。
司空玄趁机将青蘅狠狠推出门外,枯手抓着门框青筋暴起:“听着——”
“沿着回廊跑出去,就可以通过传送阵法回到地面!”
他咳出口紫黑的星毒,“去找到白墨..就说...”
整座木屋开始倾斜,老人的声音在崩塌声里断断续续:
“说老夫...用这空明帝国的满天星宿...押他...”
“轰——!”
朱漆门框在青蘅眼前碎裂,最后看到的,是司空玄最后的灵力炸开的青光。
老人斑白的鬓发在气浪中飞扬,干裂的嘴唇开合着,补完最后半句:
“...押他...必会...渡过此劫...”
“祝我国运,再续千年!”
气浪将青蘅掀飞数丈。
她滚落在石阶上时,书册泛黄的纸页正被狂风吹得哗啦作响,露出内页几行新添的朱批——
“星官之责,不在观星,而在护灯。”
“纵星陨,灯不灭。”
“若观此卷,当知汝心火亦不灭。赠蘅儿。”
字迹晕染,像被水渍浸过。
当青蘅踉跄着逃到回廊尽头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司空玄立于殿前石阶,白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他手中那星盘在燃烧,火焰却不是红色,而是深邃的星空蓝。
随着火焰蔓延,老人干瘪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皱纹褪去,腰背挺直。
这是星官一脉流传的秘术星殒返照,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换回的力量。
浓雾正在涌来。
司空玄手中的星盘骤然炸裂,碎片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紫晶颗粒,悬浮如星河。
他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碎片——每一片内部,都映照出一幅破碎的星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