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如墨般深沉的笼罩下,白马寺的菩提院禅房宛如一座隐匿在黑暗中的神秘孤岛。
房内,仅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将“慧觉大师”(慕容博)的身影,在素净的墙壁上肆意拉长,使得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
檀香的袅袅青烟,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梵音,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那扇古朴的木门被轻轻叩响时,慕容博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古井无波的神态。
“进来。”他的声音平和而悠远,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个身披深色斗篷的娇小身影迅速闪身而入,紧接着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她伸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经过精心易容后显得普通甚至有些憔悴的年轻妇人脸庞。
然而,那隐藏在易容术之下的眼睛,却宛如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警惕、渴望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疯狂光芒——此人正是阿紫!
“弟子……信女柳氏,拜见慧觉大师。”阿紫刻意模仿着普通妇人谦卑的腔调,微微躬身行礼,只是那动作中依旧带着一丝星宿派特有的僵硬,仿佛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阿弥陀佛。施主深夜造访,想必心有所求?”慕容博目光深邃如古潭,平静地注视着阿紫,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直达她内心最深处的隐秘角落。
阿紫心中猛地一凛,暗自惊叹这老和尚的眼神好生厉害!
她赶忙定了定神,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开口时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悲苦:
“大师慈悲啊!信女……信女心中实在是苦不堪言!
倾慕一人已然多年,这一片痴心,天地可鉴!
奈何……奈何那意中人却对信女视若无睹,他的心中只有旁人,信女的满腔深情,皆如石沉大海……”说着,她眼中竟真的逼出了几点泪光,这星宿派的演技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信女听闻大师有佛门秘宝‘同心引’,据说能缔结情缘,系定同心……恳请大师垂怜,赐予信女一滴!
信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话音未落,她“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姿态显得无比卑微,可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慕容博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慕容博心中暗暗冷笑:这小妖女,到现在还在试探!
他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佯装的悲悯,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弥陀佛。施主所求之物,并非‘同心引’。”
阿紫心中猛地一跳,犹如惊弓之鸟: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名字?还是这老和尚在故意诈我?
“大师……弟子……弟子听城中人都这般传言……”
“世人以讹传讹,谬误至极。”慕容博不容置疑地打断她,宝相庄严依旧,“佛门至宝,岂会有引动世俗情爱的说法?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情爱执着,不过是虚妄罢了。
施主真正所求,应是‘菩提甘露’,此宝能洗涤心尘,让人明心见性。
只有心性澄明,外缘自然顺遂。”
他巧妙无比地偷换了概念,将充满世俗欲望的“同心引”,不着痕迹地包装成了更高大上的、旨在洗涤心灵的“菩提甘露”。
这样一来,不仅抬高了此物的格调,还让自己显得超脱于世俗物欲之外,并非专门为满足男女情爱服务。
阿紫顿时有些愕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老和尚……行事风格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是……是弟子愚钝。”阿紫顺着他的话头,语气愈发“虔诚”,“那……那求大师赐予信女一滴‘菩提甘露’,助信女洗涤心尘,得以得偿所愿!
信女愿奉上黄金千两,明珠十斛!”她抛出如此重利,一方面是试探对方是否贪财,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对方对于“代价”的反应究竟如何。
慕容博听闻此言,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不悦”,仿佛自己所坚守的神圣被亵渎了一般。
他双手合十,严肃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
佛门乃清净之地,岂是沽名钓誉、进行交易买卖之所?
‘菩提甘露’乃是天地灵气与佛祖愿力汇聚而成,绝非世俗之物可以衡量。
贫僧观施主虽心诚,却执着于‘得偿所愿’这四字,已然落了下乘。
心有所求,便会生出执念;
执念若不消,即便甘露在手,也会化为苦水。”
他再次巧妙地将问题引回到“心性”之上,着重强调“无求”和“至诚”的重要性,成功回避了直接索要财物的嫌疑,反而衬托出阿紫的境界太过低俗。
阿紫被噎得难受,心中忍不住暗骂这老秃驴装腔作势,但对方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确实又在无形之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她咬了咬牙,换上一副更加楚楚可怜的表情:
“大师教训得是!是信女俗念太重!
可……可那人在信女心中,如同日月星辰,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若无他的垂怜,信女生不如死!
求大师开恩!信女……信女愿意终身茹素,虔诚供奉我佛!
只求……只求能有一线机缘!”她再次重重叩首,姿态卑微到了极点,仿佛尘埃一般。
慕容博看着阿紫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心中明白火候差不多了。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慎重地思索,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直接穿透人心:
“施主情根深种,这份心意着实可悯。
也罢……佛渡有缘人。”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凝重,“不过,‘菩提甘露’绝非寻常之物。
此乃逆缘改命之术,已然触及天道伦常。
使用此宝,必须满足三条不可轻用的铁律!”
阿紫顿时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请大师明示!”
“其一,施主需做到至诚至信,心无旁骛,对所念之人,唯有纯粹的爱念,绝不可掺杂丝毫的怨怼、算计以及占有之念!
若心存杂念,甘露便会反噬,施主恐怕会有神魂迷失的厄运!”
“其二,此甘露一生仅能使用一次!
一生也仅能系于一人!
若施主心意不坚定,或者将来移情别恋,那么甘露之力将会反噬,不仅情缘尽断,双方还会反目成仇,从此永坠苦海!”
“其三,亦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慕容博目光如电,死死地盯住阿紫,仿佛要将她看穿,“此甘露一旦入体,便能洗涤心尘,让人明心见性。
但若所念之人,心中本就没有施主半分位置,那么此甘露之力,将会强行扭转其心意,这就如同在顽石之上刻字!
此乃逆天之举!必定会遭到天道的反噬!
轻则,所念之人福缘受损,气运衰减;
重则……恐怕会有折寿早夭、神魂蒙尘的危险!
施主,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你……当真愿意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将你心中那如‘日月’般重要之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慕容博这番话,堪称整个毒计中的点睛之笔!
他将“星河烬”那致命的效果,完美地包装成了“逆天改命”所带来的“天道反噬”!
尤其是最后一点——使用此药,极有可能会害死萧峰!——这既是对阿紫的巨大风险提示,同时也是终极的试探和道德拷问!
阿紫犹如遭受雷击一般!
浑身剧烈颤抖!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会害死姐夫?!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星宿派的本能在她脑海中疯狂报警:危险!这是陷阱!赶紧放弃!
然而……
慕容博那洞悉人性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阿紫眼中一闪而过的剧烈挣扎和恐惧。
他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带着悲悯,却又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
“阿弥陀佛!贫僧观施主神色剧变,想必心中那如‘日月’之人,定是施主视若性命、珍贵逾一切之人!
如此……施主还要强求吗?
为了自己的私欲,甘愿冒让他折寿、甚至陨落的风险?
这份爱……究竟是真心的占有,还是无情的毁灭?”他故意将“毁灭”二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阿紫的心坎上。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直直刺向阿紫内心最矛盾、最脆弱的地方!
她爱萧峰吗?
爱!
爱到了疯狂的地步!
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但是……她对得到他的爱的渴望,却更加炽热!
那份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痛苦,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灵魂,让她痛不欲生,甚至变得扭曲。
此刻,摆在阿紫面前的,一边是可能永远得不到所爱的痛苦深渊,另一边则是得到却可能害死姐夫的致命悬崖!
阿紫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眼神中光芒剧烈变幻。
慕容博静静地等待着,宛如最有耐心的猎人,深知这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时刻。
终于,阿紫眼中那一丝挣扎,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所彻底取代!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决绝而偏执,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不!不会的!
佛祖慈悲为怀!大师佛法无边!定能护佑他平安!
大师……求您!求您赐药!
弟子……弟子心意已决!
此生此世,只爱他一人!
若能得到他的真心,弟子愿意代他承受一切反噬!
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地,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响声。
在这一刻,对“爱情”的极度渴望,彻底压倒了可能害死萧峰的恐惧!
她宁愿盲目地相信佛祖会保佑萧峰,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大师的神通能够化解反噬!
她甚至不惜用“代受反噬”这样的谎言来麻痹自己!
她已然完全被执念所吞噬,心中只剩下抓住这“唯一”机会的疯狂念头!
慕容博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悲天悯人的沉重表情,长长地叹息一声:
“唉……痴儿!痴儿啊!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罢了……罢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贫僧……便成全你这份痴念吧!
望你……好自为之!”
他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佛龛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郑重其事地打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玉宝匣,只有一个古朴的乌木小盒。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盒子,轻轻打开。
盒内铺垫着柔软的明黄色丝绸,在丝绸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剔透宛如冰晶的玉瓶!
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却自然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微光,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瓶内,一滴粘稠如墨、却又仿佛蕴含着无数细碎星芒、正在缓缓流转的液体,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而妖异的光泽!
正是“星河烬”!
“此乃‘菩提甘露’本源。”慕容博的声音庄严肃穆,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施主,请用此特制冰玉瓶承接。”
他示意阿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容器。
阿紫颤抖着双手,缓缓捧出那个内壁镶嵌着冰玉、专门用来隔绝气息的特制小瓶。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梦幻般的“甘露”,眼神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狂热和贪婪!
慕容博拿起一个极其精巧、同样由冰玉雕琢而成的小勺,小心翼翼地从那玉瓶中舀出那滴致命的“星河烬”。
他的动作缓慢而神圣,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庄严的法事。
当那滴仿佛蕴含着毁灭星河之力的粘稠液体,落入阿紫手中的冰玉瓶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切记!”慕容博将冰玉瓶郑重地交到阿紫手中,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无根之水(露水或雨水)稀释,融入清酒一杯,须得你亲手奉上,亲眼看着他饮下!
心念必须至诚,不可有丝毫杂念!
否则……前功尽弃,反噬立至!
切记!切记!”
阿紫双手紧紧握住那冰凉刺骨的玉瓶,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瓶中的那滴“甘露”,在她眼中,已然成为通往幸福的唯一钥匙!
什么反噬,什么风险,此刻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眼中只剩下狂喜和即将“得偿所愿”的扭曲光芒!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再造之恩!弟子……弟子永世不忘!”阿紫激动得声音发颤,对着慕容博深深叩拜,然后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将玉瓶紧紧捂在怀中,迅速披上斗篷,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禅房门缓缓关上,慕容博脸上那悲悯庄严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嘲讽和计谋得逞的狞笑。
他望着阿紫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
“痴儿?不,是蠢货!
萧峰……你的死期,已然到了!
要怪,就怪你身边这条……最忠诚也最愚蠢的毒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