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尘沙，带着一丝未散的血腥气，吹动着秦泽的衣角。
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莫名地安稳了下来。
然而，总有例外。
身经百战、早已见惯生死的陈望升，此刻竟是老神在在，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气浪吹乱的衣甲。
他看向秦泽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狂热。
仿佛秦泽的任何决定，都是不容置疑的圣旨。
可他这位主帅不急，旁边却有人急了。
“公子！”
一道压抑着痛苦与焦灼的声音响起。
正是刚刚咳血的叶秋痕！
他捂着依旧作痛的胸口，苍白的脸上满是难以理解的神色，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急切与不甘。
“为何要放他走？”
他身旁的灰袍大长老，虽然没有开口，但那紧锁的眉头和攥紧的拳头，也同样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们与楚歌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叛出血莲教，投身秦泽麾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手刃这个仇敌，了结恩怨！
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
数千精锐大军围困，十余把雷火铳锁定，更有他们两位八品高手从旁策应。
这绝对是他们距离复仇最近的一次！
可秦泽，却轻飘飘的一句“让他走吧”，就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付之东流！
这让两人如何能够甘心？
叶秋痕越想越是激动，胸口的伤势都有些压制不住，再次向前一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公子，楚歌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今日让他逃脱，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这……这是放虎归山啊！”
他几乎是喊出了最后那四个字！
若非理智尚存，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绝不可冒犯的主上，叶秋痕此刻怕是已经不顾一切地追杀出去了！
营地内的气氛，因为叶秋痕这一声嘶吼，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和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秦泽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主帅，将如何应对属下的“质问”。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叶秋痕近乎冒犯的言语，秦泽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反而神色稍缓，那深邃的眸子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不像是上级对下级的驳斥，更像是一位长辈，在看一个有些钻牛角尖的晚辈。
秦泽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叶秋痕的身上，薄唇轻启，问出了一个让他瞬间语塞的问题。
“放虎归山？”
“叶长老，我且问你。”
“你有十成的把握，能将他留在此地吗？”
平淡的问话，不带丝毫烟火气。
却像一盆冰水，从叶秋痕的头顶，瞬间浇到了脚底！
让他那因为仇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十成把握？
叶秋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愣住了！
是啊……
十成把握？
别说十成，就连五成，他都没有！
楚歌是谁？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品武者！
是站在这个世界武道之巅的寥寥数人之一！
秦泽并非武者，但他前世所接触到的信息，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着远超常人的清晰认知。
一个九品宗师，若是铁了心要逃，除非有同级别的存在出手，或是布下天罗地网，用人命去填，否则，想留下他，难如登天！
诚然，今夜他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叶秋痕和灰袍两位八品高手可以从正面牵制。
十余把雷火铳可以构成致命威胁。
数千张强弓可以封锁绝大部分的退路。
可这些，真的就足够将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活活困死吗？
秦泽在心中，早已推演了无数遍。
答案是，可以！
但，需要付出代价！
一个九品武者的临死反扑，将会是何等的疯狂与恐怖？
为了留下楚歌，他麾下的黑虎卫，今夜至少要折损一半！
那数千名精锐的弓箭手，恐怕也要倒下上千人！
甚至于，叶秋痕和灰袍，都有可能被楚歌拉着一起陪葬！
上千条精锐将士的性命，外加两位八品武者的潜在风险，去换一个楚歌的命。
这笔账，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值。
毕竟，那可是一教之主，九品宗师！
但在秦泽这里，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这些士兵，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班底，是他未来争霸天下的资本！
每一个，都无比珍贵！
至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秦泽绝不愿意让他们为了一个“莽”字，而白白牺牲！
看着怔在原地的叶秋痕，秦泽的语气依旧平淡。
“看来，叶长老自己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
一句话，让叶秋痕的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煞白！
他比谁都清楚，即便他和灰袍联手，拼尽全力，也绝不是楚歌的对手。
楚歌身为九品高手，他想在万军丛中取秦泽的首级很困难。
同样的，秦泽想要在今夜，不计代价地留下楚歌，也同样是难上加难！
一位宗师想要走，这世上，罕有人能轻轻松松地将他们留下！
更何况……
叶秋痕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灵光！
他骤然抬起头，看向秦泽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公子……他根本就不是想不想留下楚歌的问题！
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今晚就杀了楚歌！
从楚歌现身，到被逼退，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公子的算计之内！
想到这里，叶秋痕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格局，与这位年轻的主上相比，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自己看到的，是眼前的仇怨。
而公子看到的，却是整个棋局！
就在叶秋痕心神巨震，准备开口请罪之时，一旁的灰袍大长老，已经抢先一步，躬身上前。
他的姿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恭敬。
“公子！”
灰袍对着秦泽深深一揖。
“叶长老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报仇心切，绝无他意，还望公子恕罪！”
他的声音沉稳，恰到好处地为叶秋痕解了围，也点明了局势。
听到灰袍的话，幡然醒悟的叶秋痕，也连忙单膝跪地，向着秦泽拱手，头颅深深垂下。
“属下鲁莽，请公子恕罪！”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再无半分不甘，只剩下浓浓的敬畏与愧疚。
看着跪在身前的两人，秦泽脸上的淡然，终于化为了一抹浅笑。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两人扶了起来。
“无妨。”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
秦泽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向楚歌消失的漆黑夜幕，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杀一个楚歌，简单。”
“但我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楚歌的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回头，看着眼中依旧带着一丝疑惑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我承诺过你们的事情，就一定会兑现。”
“他的人头，迟早会送到你们面前。”
“只不过，不是现在。”
灰袍与叶秋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骇然！
他们瞬间明白了。
秦泽的棋盘上，楚歌，或许也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
“属下……明白了！”
两人再次齐齐躬身，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嗯。”
秦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摆了摆手。
“去吧，处理一下伤势，今晚，辛苦二位了。”
“为公子效命，万死不辞！”
灰袍与叶秋-痕再次行礼，随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融入到周围的黑虎卫之中。
营地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夜风吹过营帐的“呜呜”声。
秦泽负手而立，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黑暗。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无人能懂的璀璨精芒，仿佛已经洞穿了时空，看到了未来的某个场景。
良久。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夜空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楚歌……”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你的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