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秦姝为高澄整理衣襟时,他才突然想起一桩事。
“昨日收到北秋来信......”
“他来信了?”秦姝心疼一紧,手上动作不由顿了顿,抬眸急问:“信里说了什么?”
高澄自将革带系好,随即坐下任秦姝为他束发正冠。
“哦,我是让赵北秋先行去徐州寻访莲婶,好接来安置。
他们寻到了你说的那处宅院,只是人去楼空。不过院门紧锁,北秋向邻里打听,说是前些日子见他们一家被一辆车马接走了,想来该是避祸去了。”
透过铜镜见秦姝眉间忧色未消,又柔声宽慰道:“不过我已嘱咐他们继续寻访,你且宽心,一有消息我即刻告诉你。”
却不知除此之外,此时此刻她更加忧虑的,反倒是赵北秋的安危。
害怕有朝一日,她所掩盖的真相败露,她不敢想高澄会如何处置北秋?
思及此,去徐州的念头又起。
用早膳时,一直盯着高澄用膳,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话。
“这几日邺京府上出了桩奇事,门前那株老柳结了甘露,朝贵纷纷上赶着递贺表。说什么‘天地相合’,‘仁泽所降’,唯有那崔暹劝我戒骄戒躁,旁人恨他,是怕他铁面无私,我恨他呀,却烦他总在兴头上泼凉水......”
高澄抬眸,见秦姝怔怔望着自己出神,碗中食物却一点没动,不由轻笑
“阿姝,看我是饱不了肚子的。”
将一块酪酥轻置她碗中:
“快些用膳,待会儿陪我去给母亲请安,正好顺路送你。”
后园碧湖上薄雾氤氲,朝阳映出他们两道身影踏着石径,衣袂轻拂过带露的草木。
到内殿相别,秦姝匆匆赶往绮娜所居宫院。
一进门,绮娜仍是冷眼相对,秦姝也没入座,只说道:“我要南下去寻北秋,到时候我会让他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你可有话要我转达?”
随木韩晔翻译,绮娜脸上渐渐露出不甘,遗憾,最终化作一声苦笑。
“为什么要他走?高澄知道了一切?”
秦姝轻轻摇头:“即便今日能够遮掩,又岂知明日如何?”
抬眸直视绮娜:“公主只需告知,是否有话要转达?”
绮娜落下一泪,本就再也不可能的两个人,又该说些什么,赵北秋可以离开,她却只能困在这里。
别过脸任由泪水成串,却仍倔强地扬起下巴:“不必你传话。若真有什么要说的......我只会当面跟他说......”
“公主?!”木韩晔不解,只怕她有遗憾。
“也罢!”秦姝也不多话,临出门又驻足郑重叮嘱:“此次南下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倒是只有你们柔然医士适时宣布公主有孕,莫要让旁人为公主诊脉,腰间也要束紧些,不要叫人瞧出端倪。”
木韩晔重重点头。
眼下一切已经交代完毕,刚踏出院门,却撞见高澄及其亲卫立在巷尽头,道不明的眼神直直投射过来。
“子惠哥哥,你怎么?”
高澄唇角噙笑,一步步走近:“见你晨起就一直魂不守舍,原想带你西郊散散心......”
到了秦姝跟前,目光掠过她肩头投向绮娜宫院内,漫不经心道:“没想到阿姝来了这里!”
再回首嘴角依然含笑,却笑得越发令她慌神。
“我竟不知,阿姝和蠕蠕公主有这等交情?有什么话,一大早就上赶着来说?”
盯着秦姝避闪的眼神,高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阿姝是想出宫逛逛,子惠哥哥要去哪儿?”
“无非骑射看景......不妨邀上公主一起?”
“不要!”秦姝急急扯住他衣袖,拽着高澄便要走,他却再侧首看向院内,正对上院内绮娜冰冷的眸子。
才走出几步,高澄又突然驻足。
“阿姝,我想起来了,还有几道加急军文等着批红,陪不了你了!”
说罢抽手径直引人离去。
秦姝指尖微蜷,悬在半空手缓缓收回袖中。
高澄的反应让她辨不清他究竟知晓多少,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是该立刻南下还是该继续留下。
木韩晔被领入德阳殿时,殿内幽暗如晦,唯有青铜灯台上跳动的火光,映着高澄半明半暗的侧脸。
听到殿门咯吱合上,心头一颤,急忙跪地俯首。
“奴婢,奴婢叩见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召见有何吩咐?”
壮着胆子抬眼,正瞧见高澄将那灯芯剪轻轻搁好。
缓步逼近的身影将烛光一寸寸遮去,木韩晔刚又垂下头,下巴突被冰凉的手指钳住,被迫仰起脸来,正巧对上那高澄双寒眸。
木韩晔只觉呼吸凝滞,喉间发紧,高澄的面容渐渐逼近,她本能地避开眼神,睫毛不住轻颤。
高澄却将手移到她领上,慢条斯理地挑开衣襟,看到肩上错综的齿痕,不由挤出一声冷笑。
这一瞬所有疑问都解释得通了。
松手后淡淡问道:“疼不疼?”
木韩晔缓缓收拢衣物,只轻轻摇着头,也明白此时此刻再也遮掩不住。
“那夜是你......可要不了多久,就该传出你们公主......有喜了,是不是?”
木韩晔只是哭泣着颤抖,高澄冷眼瞧着她这般情状,此刻最心痛的是,却是秦姝知晓一切,她不但瞒着,更不惜欺骗自己。
“回去好生伺候着——公主的胎!”
“大将军?!”
高澄袍角翻飞疾步跨出殿门,眼底怒意未消,正想去寻秦姝问个明白。
忽见刘桃枝刘桃枝匆匆奔来,单膝跪地时,声气犹带急促。
“禀大将军,琅琊公主方才出了宫,要了匹千里驹......”
“为何不去追?”
“......公主手持金令,宫门守卫就放行了,卑职是想回了征询......”
“混账,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木韩晔侧在殿门,眼见高澄领着亲卫疾步离开,她才沿着回廊疾行往绮娜宫院赶去。
至外院,不知何时已布满执戟守卫,
再进到院内,往日穿梭往来的柔然婢女尽数不见,全被换成陌生面孔。
回到内室,绮娜正孤坐于床榻之上。
“公主,大将军......她都知道了!”
绮娜闻言轻笑一声:“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
“说不定......这副躯壳碎了,灵魂才飞得出这晋阳宫,才能再看到茫茫草原,兴许黑罗汉又飞回来了......”
顿了顿,问道:“那个女人呢?”
“已经出宫了......只是,大将军又派了人去追!”
绮娜不由拽紧榻上衾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