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提问,陈恪不慌不忙,却是先将布团重新揣于身上,才再一指傅陵手里的碎末,道:“小侯爷瞧着这些碎末如何?”
傅陵又再看眼手心里的东西,一时竟也有点不明白陈恪的意思,便又回看对方。
陈恪却是往门的方向一抬手,对傅陵示意道:“请小侯爷到更光亮处再看看。”
今日是个大晴天,日照充足,即便只是站在门边,其光亮度也比室内要高上许多,当傅陵半身探出门外,把掌心露在天光下再去看那些被捏碎的小块时,他也立刻明白了陈恪的用意。
碎块的断面清楚呈现出内部层次的异样——无一例外的,中间部分与外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色泽。
指盖大小的结块经用力捏压,散碎的部分自然变得更小,若非借助明亮的自然光进行分辨,一时还真看不出差别来。
陈恪也看出傅陵已经懂了,才从旁说道:
“受伤的人在那个地方停留过,伤口滴落的血在一段时间内都滴落在同一个位置,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凝结。”
“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发现的?”傅陵追问。
陈恪此时却是刮了下鼻子,罕见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小解去了。”
傅陵和陈恪是因为看东西从室内走到门前,而韩猛本来就在门边盯梢,三人无形中又再次站至一处,韩猛自然也就听见陈恪的话,当即接道:
“撒尿就撒尿,说什么文绉绉的。”
陈恪伸手朝韩猛臂膀就是一拳,韩猛不躲不还手,只是不屑地“哼”了一鼻子。
傅陵却已彻底从门内走出,站在堂前开阔处冲四周张望了一圈,随即走回,并示意二人同他回条凳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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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门楼走入驿站范围,看上去居中的这间堂屋就是通往后院的唯一通路,实则堂屋左侧却是留有一条宽约两人并排的土路,供马匹进出之用。
依照律法,凡至官驿,人在门楼外便要提前下马,牵马步进,再由驿卒接手,而后人过堂屋,马走旁道,若遇重镇关卡处的驿站,离开时也要严格遵循人马分离的要求、出了门楼方才允许上马,而那些使用民役的站点则相对宽松,基本都允许跑马出站。
雁回驿便属后者,而站内的跑马道就是堂屋的左侧土路,只不过路口在屋后,又因进门时为门楼所半挡了视线,不熟悉的人多半也就不会第一时间发现马道。
而陈恪刚刚溜达去的那个位置,斜对马道入口,是两间并排的简陋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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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不高,地方也很小,”陈恪说着指了下韩猛,“四个他在里头就转不开身了,只有与门同侧开了扇小窗,方才看了下,一间空屋,一间放着械具,皆无别的出入口,此时也都落着锁。”
韩猛和陈恪,两人在军中同为“教官”之职。
相较于韩猛日常实打实操练士兵、战时则为先锋指挥官的职责,陈恪执掌律令执行的工作范畴看上去就单一许多,可事实上,在看似单调的职务下,陈恪实际擅长并负责的内容更偏于“暗向”——侦查、护卫、刺杀,都是拿手项,与韩猛可谓明暗双线,因此,对于他能在极短时间内感知异常并进行搜索的能力,傅陵深信不疑。
这边陈恪已比划着继续接道:
“房子贴墙而建,又是单坡顶,纵然大雨,水顺檐而下,只能落于门前半步左右,而角落那块地方,刚好避开。”
傅陵眼底一动,道:“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当时就藏身那里?”
陈恪点头:“我看过了,这里也只有那一处地方,只要贴着里侧的墙站,就算大白天,基本也不会被人发现,除非是跟着拐进那个角落,否则就算从两间屋前过,即便眼尾扫见,也未必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再回头,身手好的早都跑了。”
“所以……”
陈恪勾了下嘴角:“刚才我也只是想找个角落别太显眼,结果发现墙根有些痕迹不太寻常,这才多看了两眼。”
“什么痕迹?”
陈恪弯下腰,再自己脚踝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道:“里侧墙根离地面这么高的地方,有些暗色的痕迹,看了,是干掉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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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所发现的是血痕时,陈恪内心就已做了初步的场景设想。
从血迹留存的高度来看,那人当时几乎只能有一个姿态——贴墙站立。
而从血痕形状来看,边缘模糊、有明显拖抹,大致可断定当时是裤腿贴在墙上,若是穿着束缚严实的筒靴,则裤腿必束于靴内,即便留痕,或许也是血点居多,绝难形成用布擦抹的状态。
由此基本可以断定,这人穿的不会是裹踝的筒靴,必得是靸鞋之类,如此方能使得浸血的裤腿得以直接沾染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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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陈恪的猜想,傅陵也立刻反应道:“如此看来,这人当时的伤可是不轻。”
“八九不离十。”陈恪接道,“我方才只是在边上随手一翻就找出这些凝块,那个位置周边地上其实还有不少,躲藏的中途他应该尝试过离开,未果,又再返回。我顺着屋墙往马道走时,墙边还都能见到类似的黑色凝块。”
韩猛一直在边上安安静静听着,到了这时,才特地压下声音说道:“咱们这一路上本来就不太平,今天晚上你们睡,我盯着。”
傅陵却是摇摇头,道:“不必,前天露脸的那些都没能活着回去,如今临近京城,当时没出面的那些暂时也不会再对咱们下手。”
韩猛不解道:“何以见得?”
傅陵此时却是露出笑意:“适才你我先去挑马,你就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吗?”
陈恪闻言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什么,眸光一闪,却也没有开口,反倒跟傅陵一样,将视线转往韩猛。
韩猛低头想了想,猛地抬起脸来,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一把捂了自己的嘴巴,松开手后,才压声道:“马太少,还没有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