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恪也走了过来,正抬头看时,已见傅陵回过身去,对着驿长说道:“这会儿还早,你且安排人来把墙刷一刷。”
驿长闻言,脸上那抹怔愣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拱手低头:“是,小的立刻让人处理,烦请几位上官至堂屋喝茶歇息。”
那边韩猛进屋后第一时间就先去到床边摆弄铺盖,都没理会过墙壁如何,这会儿一听才刚进屋又要出去,自是奇怪,可没等他开口,陈恪已从旁搭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人往外带了出去,傅陵随后也是安静走出,一句多余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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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被抬到屋外的那名男子,得益于驿长吩咐的温水擦脸,在房间整理过程中就已醒来,但这位以前从未有过宿醉行为,昨夜一番胡闹,确实耗损了身体,这会儿人虽睁眼,神识却还未归位,迷迷糊糊地继续在地上坐着,直到房间开始进行艾熏,整个人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至到此刻,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靠坐在屋外旗杆底下,甚至身边还有一个驿卒,并且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遂朝对方一拱手。
然而,不等男子把“敢问”二字说出口,那驿卒已径直起身,并朝男子伸出手去,而后一边将人从地上带起来一边道:
“这位相公,醒了就好,天不早了。”
男子才刚站稳,就见有一人已从另外方向小跑而来,一上来就一把抓住男子的手,称其“吴兄”。
“贤弟,这是……”
宿醉这位吴姓男子显然已经记不得昨夜之事,正待细问,后边来的那人则不由分说拽了人就往客舍去。
来的正是与其同行的另外一人。
这人也才刚醒,没见同屋人,自是要找,结果刚出房门就遇上一名驿卒。那驿卒被吐脏了的衣服都还来不及换,一口气正憋着,这边不问则已,这一问他可就找着抱怨的地儿了,一来二去,那人也就获知同屋人荒唐醉酒的行径,方才忙忙寻来。
被落下的驿卒也未有追赶,反倒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头自忙别的去了。
这边吴姓男子被拽回时,察觉旁边那间屋子关门关窗,便要打听,不想同行人却只催着快些收了行囊趁早出发,男子还想再问,见同行人脸色愈发不佳,便也想到此次两人皆被贬外地,在驿站留宿一夜已是极限,若再耽误到任时间,只怕又要平添新罪,故而麻利收拾好便去向驿长辞行。
彼时傅陵三人已经暂回堂屋,坐等熏屋结束,那两人则从马厩换得马匹后径直而去,两方并未遇上,至于驿长如何同二人说的,路上另外那人会否将吴姓男子昨夜荒唐告知与他,也就只有他俩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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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的堂屋,地方并不大,正对大门、背靠墙所设的一桌一椅,乃是驿长处理登记时所坐,而进门右手墙边倒是摆了两张条凳,但就韩猛的大体格,一人足以占一张。
那边驿长吩咐人刷墙之时,三人也再次回到堂屋,只这一回,韩猛和陈恪就都没坐凳子。
韩猛是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陈恪则半踏出门外看了看天气,傅陵虽不说话,却是直接把两张条凳都从墙边拖开来,自己先坐,而后叫了陈恪和韩猛名字,喊他们来坐。
韩猛张开手掌在身旁地面上拍了拍,露出一抹笑说道:“坐着呢。”
陈恪也回头看了看,却只说了句“不用”便就走到屋外去了。
傅陵见状,也未勉强,反倒挪了挪坐姿。
刚才一进驿站,傅陵就已经发现,这个堂屋的位置看似位于驿站中轴,但穿堂进入后院的那一道门,角度却有些巧妙。而他的猜测亦在第一次跟着驿长走入后院时得到确切的印证。
只要占住门内特定的位置,即便是侧坐、就着眼角余光,也能轻松掌握后院绝大部分动静——不止能提前发现后院来人,还能预判在后院人员的动向。
像这样的建筑巧思其实算不得私密,至少,因其带有较为鲜明的监视及控制意味,军事建筑,包括官驿,基本都会用到,而傅陵的出身也使其对此类布局更加敏感。
是以刚才他拖放两张条凳的位置也并非随意而为,就他自己坐的这张,卡住的正好就是那个视角。
去了外边的陈恪很快便也返回,却是一进屋就径直朝傅陵这边过来,也不说话,到了跟前,手一伸,原本攥成拳的右手里,却是握了一小包东西——一看就是临时拿布块拢着的什么。
傅陵没出声,也未有动手去拿,只先扫了陈恪一眼。
陈恪同样沉默,却是动手去揭开布团。
韩猛已经站起身来,傅陵却是抬手示意,韩猛会意,转而走到门口看着。
布一揭开,露出包在里边的沙土,而这回陈恪也没有再等傅陵反应,摊开的手掌轻微一抖,如同筛子一颤,布中正常的沙土随即四散,露出大小形状不一的几团结块物。
沙土是黄褐色,那几块东西却都近乎黑色,有的如小疙瘩,最大那块比拇指指盖还再大点,却是像铜钱般是扁平的。
至到此刻,傅陵方才伸手拿起最大那块,先是凑近嗅了一下,而后才再放到自己手心,稍稍一摁,待东西散碎,他才再继续动手去拨,又定定瞧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眼看向陈恪,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血。”
傅陵闻言,低声再问:“方才我可问过,这里最近下过雨。”
陈恪将手心布块重新团起,才再弯下腰,用更小的声音回道:“那个位置,不仅是视觉死角,还是个雨泼不到的地方。”说罢这才重新直起腰。
傅陵把眼一眯,似自言自语道:“一个雨泼不进的视觉死角,血迹又混在地面沙土之中,本该神鬼不知。”说到这里,却是仰头去看陈恪,“你刚才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