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意安排人去接探花郎之后,再次回转,正殿之中,哪里还有天子的身影,于是匆匆往东走向次间,却也没有贸然走进,倒先在门前站定,再稍稍往里扫了一眼,就见圣上站在书桌前,似乎正翻看着什么。
刘衡在室内也察觉了门口动静,便也开口:“进来。”
吕意方才迈入,距离桌前两步便就站定:“老奴在。”
刘衡抬眼看了一下吕意,仍把视线回到桌上,但嘴上却道:“傅家那小子到哪儿了?”
吕意随即在心底快速算了下日子,躬身答道:“回皇上,依着行程,小侯爷昨天应该已经到了雁回驿,若今早从驿站出发,便是寻常跑马,最迟今日申时也就到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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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而来,距离京城最近的官驿,名曰“雁回驿”。
此为齐国最小驿站,常设驿长一名,驿卒五个。
入了门楼,唯一堂屋便在眼前,来者皆需于此登记名簿、核验符信,以便更换马匹或短暂休整。如需过夜,则穿堂而至后院。左手边是马厩,右手边则是三间矮舍呈品字座落,除最前边那间为驿卒起居之外,另两间便是客舍,供往来官差过夜休息。
比之房舍的简陋,只要来过“雁回驿”的,无不对驿中那片苜蓿田印象深刻。
苜蓿为饲马上等用料,而京城气候本不宜苜蓿生长,但驿站马厩后头,却有一大片,郁郁葱葱、茂盛常绿。
此处便得提到“雁回驿”现任驿长。
驿长姓张,京畿人氏,年轻时乃驻守西境的边军一员,后因伤致残不得已下阵,但还是在西境最大的“甘泉驿”待了十年。
战场冲杀自不必说,去了“甘泉驿”——这个位于齐国最危险驿道上的最大驿站,张驿长不仅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官员、信使、也与外域胡商打交道,由此在类似马匹养护这类实际技能上又更多精进。
“甘泉驿”十年,张驿长因养马而远近闻名,后得朝廷优抚,准他落叶归根回返故里,“雁回驿”的五年卒役,便是派给他的最后一项任务。
张驿长到了“雁回驿”便对已有田地合理利用,保持前任种蔬习惯之余,也成功种下大片苜蓿,加之本就有的养马经验,用心照料之下,此间马匹,真就被喂养得膘壮精神。
“雁回驿”行民征劳役之制,这里的驿卒三年一轮,驿长稍久,五年一期。
三年前来到“雁回驿”后,张驿长便常叮嘱手下驿卒,言说“官家事,莫打听”。又说即便遇着那官差信使借着酒劲抱怨吹嘘的,亦要切记:勿好奇、勿应和。还劝众人,说小命要紧,老老实实做完三年,安生领了工钱家去,方为正道。
驿长这般谨小慎微的言辞,确实不复年轻时的血性,但也正因的确是历过生死的,一次出征就有多少同袍回不来,如今年近半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也无可厚非。
驿站并非日日皆有人员需接待,生活自来单调,来去都是那么几张脸,但自打旁边开了家客栈,日常趣味倒也多出些来。
“雁回驿”旁边这家客栈,掌柜夫妇面善和气,是打南边来的外乡人。
说起这官驿与客栈的搭配,只要不涉隘口关卡,像“雁回驿”这类民征卒役的官驿,朝廷基本都默许以“租赁官地开办客栈”的方式来贴补收支。
大伙儿也都明白,能接下这种生意的,不可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即便不是“半官面”,那也得是个“地方通”,可谓人脉、资本、手腕缺一不可。
张驿长也算阅人无数了,自然不会单看表面或听一方言辞便就深以为然,面上礼貌相待,却是未有打算深交。
毕竟朝廷规定了,这类客栈不得离官驿太远,必得在目视能达的范围内,而掌柜夫妇、尤其是掌柜媳妇华三娘,泼辣爽利,起初还总拎着酒水肉菜往驿站来,被张驿长推阻过几回后,的确也没有再来勉强,但一到年节,还是会送些过来,张驿长自有分寸,像过节送来的,他便也没有推辞,偶尔也给客栈送些草料,权当互利,因而两年多来,与对方相处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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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众人仍与往日那般早起忙碌,一名驿卒就正跟在驿长身边抱怨,说昨日来的那两人,昨夜非要拽着自己一道吃酒,后来自己跑开回屋睡觉,却没能睡好,因那两人实在吵闹,到了后半夜似乎还砸了酒盏。
驿卒所说两人,昨日黄昏才到,昨夜吃酒,也没回避众人,是以大伙都知二人是刚刚被从京城贬去外地的。
虽说原本职位不算高,好歹是在京中,如今遭贬,走到“雁回驿”,算是与京城最后有所交汇之地,难免落寞,故昨夜的酒肉还是特地去客栈订的,胡吃了一宿,这会儿眼看日上三竿都还在呼呼大睡。
驿长听罢,却是朝客舍方向张望了一眼,而后无奈地轻叹一声,没有接话,却是转往马厩后边处理草料去了。
驿卒见状只得另外忙去,才刚往外走,就见有三人在门楼外勒马驻足,且除了居中那位尚坐于马上,左右两人已立时先行翻身下马。
那驿卒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虽还有点距离,但一见这前后次序及站位气势,也是马上感觉出来这三人绝非寻常客,当即小跑上前。
居中那人此时也已下马,却未主动靠近,仍由另外两人牵马在前,其中一个更是主动迎向近前的驿卒,目光一扫便就开口:
“换马,过夜。”
驿卒立刻侧身让开通路,并抬手向三人示意堂屋方向,道:“请三位屋里稍等,小的去喊驿长。”
驿卒是飞奔着冲进田里、径直到了驿长身侧报的消息。
正在田里忙活的驿长一听驿卒绘声绘色比划说三人虽着便装,但其中一个走动中却被看见靴筒露出乌木柄时,当即边扑拍身上衣物边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