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天子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翻开,一边问着吕意:“你是说,二十四个人里,就这么一个?”
吕意躬身道:“回皇上,这一班就这一个。”
刘衡落在奏折内容上的视线慢慢移动着,片刻才再接下去道:“长相如何?”
吕意答:“是个干净孩子。”
“干净?”刘衡把目光从奏折上抬起,脸上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
当下情形,即便吕意内心对天子的话有所揣度,也决计不敢直白说出,便就垂首沉默。
刘衡一看,笑意加深,却是把手中奏折合上,往桌上一丢,“啪”一声,遂往椅背一靠,换了个轻松的坐姿,微阖双目,如此静默片刻之后,却是缓缓道:
“犯不着跟朕打哑谜,该干不该干的,不都已经做了?说说看吧。”
吕意闻言,眉头猛地一拧,也没抬头,只开口道:
“皇上圣明,前几天老奴方才偶然听知,说上月死了两个听事郎,一个病死,另一个溺亡,老奴僭越,未有回禀便擅自去仪卫司调看了档册。”
刘衡挑了下眉:“然后呢?”
“回皇上,病死那个十五岁,是在宫里长大的,且早两个月就已经生过病,翻看过往记录,身体确实不大好;但溺亡这个已经二十有一,档册里从无病史,被发现时已经泡了一夜。”
“夜里失足?”
吕意摇头:“老奴之所以起疑续查,便是因着倒推回去,发现那人尸首的荷花池,与其所在班组当夜值卫所在,根本两个方向。”
“你看看档册都能看出来问题,仪卫司没有动静?”刘衡说着微微睁眼,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吕意,见这人低头说话,便又重新合上。
“回皇上,档册内仪卫司已有批注查核结果,说是此人擅离职守,且晚间偷吃了两杯酒。”
刘衡轻轻“哦”了一声:“看来仪卫司主事这顿板子是欠不下去了。”说着轻哼一声,睁开眼,“十大板,即刻。罚俸半年,降一等留用。”
吕意仍是连头都没抬,直接应声“是”便就快步走出殿外,这回又与刚才不同,吕意这次走出去门去,却是大踏步站至阶前,明显在找人。
下一秒就见吕意朝阶下兵士示意,一指远处那个在广场东侧巡走的身影,正是当值禁军校尉。
那名兵士立刻会意,飞奔着跑向那人,旋即就见两人快步回返,来至阶下,校尉立刻朝吕意躬身抱拳:“公公。”
吕意板直腰身,朗声宣说道:“传圣上口谕,仪卫司主事,杖十,即刻。”
校尉领命而去。
而殿前廊下,距离吕意最近的,正是自刚才被问过话后就不敢再继续巡走的班头,方才口谕内容自是听得明明白白,可这一来,却也把他听得头皮一麻!
要知道,听事郎归属仪卫司管辖,刚才他被吕公公叫去问话,在场的听事郎可都看见了的,这会儿公公不过是在殿内走个来回,再出来时仪卫司主事就挨了板子,天知道会不会传成是他在公公面前嚼了什么。
可吕意这头也没让班头有机会再愣神,立时把人叫到跟前,一如刚才吩咐校尉那般,同样朗声正色:
“传圣上口谕,仪卫司主事,罚俸半年,降一等留用,转文枢台抄录,并呈中书拟诏。”
这下子班头是腿发软、脑空白,真就活不下去了,可还得依照规矩,将吕意的话再完整复述一遍。
.
这边吕意回转之时,刘衡已经离开座位,可也只是站起身来,却是背手站定,目光穿过殿门,投于更远的地方,神色不明。
吕意不敢问,便只静静候在一旁。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身旁天子声音传来:“二十一、十九……吕意啊。”
吕意忙应:“老奴在。”
“你调看档册的事,下不为例,罚一个月俸禄吧。”
吕意跪倒叩首,行礼回应:“老奴僭越妄为,无地自容,蒙天恩宽宏,涕零感戴,叩谢吾皇隆恩!”
也不知是否错觉,吕意谢恩磕头之时,隐约听见头顶似乎传来天子一声轻笑,只他不敢抬头,跪倒后也不敢动。
片刻之后,才听天子之声之上而来:“行了,起来吧,你这老货真是戏多。”
听得这一声少了适才凝重,吕意也才起身,随即就听另外一句:“听说今天是相府送妆的日子,探花郎也去了。”
吕意忙答:“是,上官大人与新郎官乃同祖堂兄弟,血脉至亲,堂弟喜事,作为兄长,前后照应亦属情理之中。”
“你现在找个人去,也别打扰他们,等差不多了让他进宫来。”
吕意才刚应了声“是”,刘衡的声音又至:
“找个机会让他老丈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该约束一下了,探花郎是朕的臣子,别太过分。”
.
探花郎的亲事,要说天底下最有资格左右的,无疑就是天子,而上官安,无论是才学抑或相貌,放在历届科举中来看都名列前茅,也就难怪刘衡对其十分器重。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吕意可是知道圣上都已经打算在自己的女儿里指一个嫁给探花郎,只因慎重,没等挑好就被皇后“抢”了先,直接来为自家侄女白文茵铺路。
以白文茵的出身条件而言,说匹配探花郎,确实也算配得过,可这事当时差点儿没成,而这个破坏捣乱的还恰恰就是女方本人。
都知道兵部尚书白远山极疼这个女儿,可她要是对着下人、兄长、乃至于其他什么人无礼,真就还能说是无关痛痒。
可谁能想到呢,她甚至敢对着当今圣上耍脾气。
齐国与外域久有往来,民风不算闭塞,确实也早有那女子敢于追爱表达自我,可万事要有个度,想当初这个白文茵居然放肆到舞到圣上面前,说什么休想把人从她那里抢走之类的话,也就是圣上最终没有跟她计较,否则她白家有再多颗脑袋都不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