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主管。每天的工作就像流水线上的齿轮,规律而乏味,直到表哥王明的事打破了我生活的平静。
那是个闷热的七月傍晚,我刚处理完一摞报销单,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妈妈”,我心里咯噔一下。母亲很少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她总说晚六点到八点是“黄金电视时间”,不能被电话打扰。
“颖啊,你表哥出事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他被骗了,五十多万,全没了。”
我手一松,钢笔滚落到地上,墨汁在地毯上溅开一朵丑陋的花。王明,我那个憨厚老实、在县城开五金店的表哥,怎么会?
“骗他的是谁?”我强作镇定。
母亲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说:“是你李月姐。”
李月。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不仅是我的同事,坐我对面三年的同事,更是我把她当亲姐姐看待的人。
记忆倒带回四个月前。公司休息区,李月端着咖啡,坐到我身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田颖,你表哥还没对象吧?”她压低声音,眼神闪烁。
我心里警铃微动,但还是点头:“嗯,三十了,家里催得紧。”
“我老公有个妹妹,叫小雅,二十五,在幼儿园当老师。”李月搅动着咖啡勺,“人长得水灵,性子也温柔。要不……牵个线?”
我犹豫了。表哥王明是个好人,可长相普通,个子不高,在县城开五金店,收入尚可但绝不算富裕。而李月的小姑子,我听她提过几次,师范大学毕业,在市区工作,追求者不少。
“差距有点大吧?”我实话实说。
李月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微湿:“试试嘛,不成也是缘分没到。再说了,”她眨眨眼,“你表哥人实在,这年头,实在人最难得。”
也许是被她说动了,也许是真的为表哥着急,我最终答应牵线。那个周末,我特意回了一趟县城老家。
老家的小院里,石榴花开得正艳。表哥蹲在门口修自行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颖子回来啦?”
我看着他那张被太阳晒得微黑的脸,突然有些不忍。但话已出口,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王明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人家城里姑娘,能看上我吗?”
“见见再说。”我拍拍他的肩,心里却和李月一样清楚,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见面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咖啡馆。我和李月提前到了,坐在角落的位置。透过落地窗,我看见表哥从公交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裤腿有些短,露出深色的袜子。他站在咖啡馆门口,深呼吸三次,才推门进来。
十分钟后,小雅也到了。她确实如李月所说,清秀可人,米白色连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但当她看见王明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那场会面短暂而尴尬。小雅客气而疏离,王明则紧张得语无伦次。不到半小时,小雅就以“约了朋友”为由匆匆离开。王明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黯淡。
“没事,哥,慢慢来。”我笨拙地安慰。
王明摇摇头,勉强笑道:“我知道,配不上。”
回城的车上,我心情沉重。李月发来微信:“怎么样?”
“小雅没看上。”我打字回复。
手机安静了很久,才收到李月的回复:“别告诉你哥,就说小雅觉得还可以,想先微信聊聊看。”
我皱眉,这是什么操作?但没等我追问,李月又发来一条:“你哥人这么好,直接说太伤人了。慢慢来,感情可以培养的。”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她说的,向表哥撒了谎。我看见视频那头,王明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像个收到糖果的孩子。那一瞬间,我的心软了。
“那……小雅的微信?”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给你。”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拿过我的手机,对表哥说,“我推给你,你们年轻人自己聊。”
事情就是从那时开始失控的。
第一个月,王明几乎每天都会和我分享他的“恋爱进展”。小雅很忙,但总会抽空回复他;小雅喜欢听他讲五金店里的趣事;小雅说等不忙了,就来县城看他。表哥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她今天叫我‘明明’了。”他在电话里傻笑。
我心中不安,私下问李月:“小雅真的在和他聊?”
李月正涂着指甲油,头也不抬:“聊着呢,年轻人嘛,有共同语言。”
可第二个月,事情开始不对劲。表哥突然找我借钱,三万。我吓了一跳,他从不向人借钱,五金店生意虽小,但现金流一直健康。
“要买什么?”我问。
他支支吾吾:“小雅想报个进修班,钱不够,我寻思着先帮她垫上。”
我警觉起来,打电话给小雅,却总是忙音。问李月,她轻描淡写:“小雅手机坏了,还没修好。钱的事我知道,是正经用途,你表哥愿意帮,就帮呗,以后都是一家人。”
“可他们才认识两个月!”
李月笑了,那笑容在灯光下有些模糊:“这你就不懂了,真心喜欢一个人,时间长短算什么?”
我无话可说,借给了表哥两万,留了个心眼,只说是自己所有的积蓄。
第三个月,表哥借钱更频繁了。先是母亲生病,后是弟弟出事,再是自己要投资,金额一次比一次大。我坐不住了,找到李月办公室。
“小雅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表哥前前后后给了十几万了!”
李月正在整理文件,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都是急事,谁家没个难处?你表哥乐意帮,说明他是真男人。再说了,”她终于抬头看我,眼神深不见底,“小雅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
“什么?”我震惊。
“等小雅家里的事处理好,他们就领证。”李月微笑着说,“到时候,你就是媒人,要坐主桌的。”
我被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暂时压下了疑虑。直到第四个月,母亲的那个电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我。
“你表哥去银行贷了款,三十万,全给了小雅。结果今天,他接到小雅哥哥的电话,说小雅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也没和他谈过恋爱!”
我浑身发冷:“小雅的哥哥?”
“对,就是李月的老公!他说他妹妹这四个月在外地培训,手机被偷了,刚补办卡回来,根本没见过什么王明!”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我扶着桌子,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李月,是李月。表哥加的微信,是李月给的;这四个月的甜言蜜语,是李月说的;那些借钱的理由,是李月编的。
五十多万。对一个县城五金店老板来说,这是要命的数字。
我没有打草惊蛇。第二天上班,我像往常一样和李月打招呼,她的笑容无懈可击。午休时,我借口手机没电,借了她的手机打电话。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递给了我。
就那一瞬,足够了。我看见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慌。
我躲进卫生间,用备用手机登录了表哥的微信。聊天记录已经被他绝望之下删光了,但我记得表哥提过,有一次“小雅”用语音和他说话,他珍藏了那条语音。我尝试恢复数据,失败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表哥在五金店的电脑上登录过微信,我让他远程控制,找到了部分残存的记录。那些甜蜜的对话,那些急切的求助,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我越看心越冷。
最让我崩溃的,是“小雅”发来的一张照片。那是张自拍,女孩笑靥如花,背景是某高档餐厅。表哥在下面回复:“你真美,等我,马上把钱打给你。”
可那张照片,是我和李月去年公司聚餐时的合影!李月把自己的脸p掉,换成了小雅的脸!而餐厅背景,是我们公司楼下那家,根本不是小雅所在的城市。
证据确凿。我把所有资料打包,在下午三点,全公司最安静的时候,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两小时后,警察带走了李月。她走过我工位时,突然停下,死死盯着我。她的眼睛里没有愧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田颖,你毁了我。”她声音嘶哑。
“是你毁了你自己,还毁了我表哥。”我毫不退让。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你以为你表哥是什么好东西?他这么容易上当,不就是因为贪图美色?我只不过给了他一场梦……”
“闭嘴!”我打断她,浑身发抖。
李月被带走了。公司里议论纷纷,我坐在工位上,像一尊雕塑。手机震动,是表哥。
“颖子,钱……还能追回来吗?”他的声音苍老了十岁。
“警察说,大部分已经被她转移、挥霍了。”我艰难地说,“但我们会尽力。”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见压抑的、破碎的哭声。那哭声像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周末,我回了县城。五金店关门了,卷帘门上贴着“转让”的字条。我在老屋找到表哥,他坐在院子里,对着那棵石榴树发呆。树上的花开得正艳,红得像血。
“哥。”
他缓缓转头,眼睛里一片死寂:“颖子,你知道吗,我连她声音都没听过。”
我一愣。
“这四个月,她从来不发语音,不接视频,总说害羞,说家里传统。”王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居然信了。我居然信了一个连声音都没听过的‘女朋友’。”
我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他喃喃道,“是我太想被人爱了。”
母亲从屋里出来,眼睛红肿,手里端着一碗面:“明子,吃点东西。”
王明摇头,突然说:“姑,我要去趟市里。”
“你去干什么?事情警察在处理……”
“我要见见真正的小雅。”他站起来,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我要亲口向她道歉,为我这四个月的冒犯。”
我和母亲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真正的小雅,李月的小姑子,在得知这一切后,通过警方表示不愿见面。但王明很坚持。最终,在警方的协调下,小雅同意见面十分钟。
见面的地方是派出所的调解室。小雅和我想象中一样,清秀文静,但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疏离。她身旁坐着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是她的哥哥,李月的丈夫陈涛。
“对不起。”王明深深鞠躬,保持这个姿势长达十秒。
小雅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开场。
“这四个月,我以你男朋友自居,对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我给你发的那些信息,说的那些话,虽然不是我本意,但确实冒犯了你,对不起。因为我的愚蠢,让你卷入这样的事,对不起。”
三个对不起,王明说得缓慢而清晰。我看见小雅的眼神渐渐软化。
“不完全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我也该早点察觉嫂子不对劲。她之前旁敲侧击问过我很多你的情况,我还以为她只是关心……”
陈涛冷哼一声:“那个贱人,我迟早跟她离婚!”
调解室里一阵沉默。王明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我最后的五万块钱,密码是六个零。虽然不够,但……希望能补偿你一些精神损失。”
小雅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我不能要……”
“请收下。”王明坚持,“不然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他把信封推过去,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没有回头:“田颖说得对,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
回去的路上,王明异常沉默。车开到县城边上时,他突然说:“颖子,店我盘出去了,钱还了部分贷款。剩下的,我打算去南方打工,慢慢还。”
“南方?你去能做什么?”
“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这里,我待不下去了。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个傻子,被没见过面的女人骗了五十万。”
我想安慰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言在如此巨大的伤害面前,苍白无力。
送王明回家后,我独自开车回市里。高速上的车流如织,每盏车灯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人生。我想起四个月前,表哥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站在咖啡馆前深呼吸的样子;想起他提起“小雅”时眼里的光;想起他看到p过的照片时,那傻乎乎的笑容。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靠边停车,趴在方向盘上,终于哭了出来。为我表哥,为那五十万,为这四个月荒唐的骗局,也为我自己——我不仅是受害者家属,更是这场骗局的帮凶。如果当初我没有牵线,如果我没有配合李月撒谎,如果我早点警觉……
手机响了,是母亲。我擦干眼泪接听。
“颖子,你表哥他……”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我心里一紧:“哥怎么了?”
“他留了封信,走了。”
我猛打方向盘,掉头往回开。深夜的老屋里,母亲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信纸。王明那工整却笨拙的字迹跃然纸上:
“姑,颖子,我走了。别找我,我想一个人静静。店盘了二十万,还了贷款,还剩十二万在卡里,密码是颖子生日。欠小雅的五万我给了,剩下的七万,姑你留着养老。别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把钱还清。等我还清那天,我就回来。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明明。”
信纸从我手中飘落。母亲捂着嘴,无声地哭泣。我抱住她瘦削的肩膀,看向窗外。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那棵石榴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告别,又像是期许。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王明从深圳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找到工作了,在工地,包吃住,能攒下钱。勿念。”
明信片的背景是繁华的都市夜景,灯火辉煌。我想象着表哥在那些璀璨灯火下的某个工棚里,用长满老茧的手写下这几个字的样子,眼眶发热。
李月的案子开庭了。她因诈骗罪被判七年。庭审那天,她穿着囚服,面无表情。宣判后,她被带出法庭,经过旁听席时,她突然看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有看清她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走出法院,阳光刺眼。我眯起眼睛,看见陈涛和小雅站在不远处。小雅走过来,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你表哥那五万块钱,我一直没动。”她说,“请你还给他。告诉他,我不怪他,让他好好生活。”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小雅微笑,那笑容干净而温暖,“谢谢你表哥,让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好人。虽然方式错了,但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陈涛站在她身后,神情复杂。李月入狱后,他迅速办了离婚手续。听说他辞去了工作,准备带妹妹离开这座城市,换个环境。
“你们要去哪儿?”我问。
“回我老家,北方一个小城。”陈涛说,“开个书店,平静过日子。”
我点点头,与他们道别。走了几步,小雅突然叫住我:“田颖姐!”
我回头。
“如果你表哥回来,告诉他……”她顿了顿,脸微微发红,“告诉他,如果有天他路过临城,可以来我们的书店坐坐。”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去了趟五金店。新店主已经接手,正在重新装修。卷帘门被拆下来,换成了明亮的玻璃门。店内,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擦拭货架,哼着轻快的歌。
我站在对面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手机响起,是母亲。她说,石榴树结果了,又大又红,等我回去摘。
“你表哥昨天打电话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工地老板人好,提拔他当了小组长。他还报了个夜校,学会计。”
“真的?”我鼻子一酸。
“真的。他说,等学成了,就去考个证,以后找个正经办公室工作。”母亲顿了顿,声音哽咽,“这孩子,长大了。”
挂掉电话,我抬头看天。暮色四合,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生活,在爱,在受伤,在愈合。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公交站。车来了,我投币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城市夜景如流光溢彩的河,而我知道,在这条河的某个角落,我的表哥正在为救赎自己而奋斗,而那个曾被卷入这场闹剧的女孩,在北方小城开了家书店,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客人。
生活就是这样吧,我想。它给你最深的伤害,也给你最意想不到的温柔。就像那棵石榴树,今年花开得特别艳,因为它知道,最丰硕的果实,往往在经历最残酷的修剪后才会结出。
车到站了,我起身下车。夜风微凉,我拉紧外套,走向租住的小区。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段起伏的人生。
走到楼下,我抬头看四楼那扇窗。灯亮着,那是合租的姑娘回来了。我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半个西瓜,得赶紧吃掉,不然明天就不新鲜了。
推开单元门,声控灯应声而亮。我踏上楼梯,一步一步,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走到三楼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表哥发来的微信照片。
照片里,他站在简陋的工棚前,穿着沾满油漆的工作服,脸上带着汗水和笑容。背景是深圳璀璨的夜景,而他身后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工工整整地写着:
“欠款:47万。已还:3万。剩余:44万。目标:三年还清。加油,王明!”
照片下面,他发来一句话:“颖子,深圳的星星,没有老家的亮。但这里的灯,很多,很亮,照得人心里踏实。”
我站在楼梯中间,又哭又笑。哭是为他所受的苦,笑是为他重新燃起的希望。
回到房间,合租的姑娘从厨房探出头:“田姐,我煮了面,一起吃?”
“好啊。”我笑着应道,突然觉得饿了。
阳台上,我养的那盆茉莉开花了,小小的白花在夜色中散发清香。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给表哥回复:
“哥,老家的石榴结果了,又大又红。妈说,给你留最大的那个,等你回来。”
发送成功。我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灯火映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但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星星依然亮着,就像人心里的希望,再深的黑夜,也扑不灭它的光。
面煮好了,香气飘来。我走进厨房,和室友相对而坐。热腾腾的面,简单却温暖。
“田姐,你笑什么?”室友问。
我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没什么,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真的,活着真好。能哭,能笑,能受伤,能愈合,能在绝望后重新开始,能在失去后学会珍惜。这就是人生,痛并美丽着。
就像表哥,就像小雅,就像我,就像每一个在黑夜中前行,却依然相信黎明会来的人。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打开手机,翻看着和表哥的聊天记录,从最初的兴奋分享,到后来的焦急询问,再到如今的互相鼓励。四个月,五十万,一场骗局,几乎摧毁了一个人,也几乎摧毁了一个家庭。
但好在,没有完全摧毁。
表哥在废墟上重新站了起来,小雅在伤害后选择了原谅,母亲在绝望中守住了等待,而我,在愧疚中学会了担当。
李月呢?她在铁窗后,是否会反思,是否会后悔?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必须用一生去偿还。这就是代价。
窗外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这座城市从不沉睡,总有人在奔波,在忙碌,在追逐,在逃离。
我闭上眼睛,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小时候,我和表哥常在树下玩耍,捡落花,数蚂蚁,等果子成熟。石榴熟时,外婆会摘下最大的,掰开,粉红的籽粒像宝石,酸甜的汁液染红我们的手指和嘴唇。
“颖子,你说,为什么石榴里有这么多籽?”表哥曾问。
“因为它们想多生孩子,多子多福呀。”我随口答。
表哥认真地说:“那我以后也要像石榴一样,多子多福。”
我们都笑了,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麻雀。
多年后的今天,表哥没有多子,也没有多福。他失去了一切,又从零开始。但我想,他此刻拥有的,比多子多福更珍贵——那是一颗被伤害过却依然柔软的心,一双被欺骗过却依然愿意相信的眼睛,一个跌倒后自己爬起来的灵魂。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我想。不是变得刀枪不入,而是在受伤后,依然有勇气去爱;不是学会不信任,而是在被骗后,依然选择善良。
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陷入黑暗。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待睡意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起床,洗漱,做早餐,出门上班。一切如常,又一切不同。
公司里,李月的工位已经换了新人,一个刚毕业的女孩,笑容腼腆,眼睛明亮。她礼貌地向我打招呼:“田主管早。”
“早。”我微笑回应。
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安排日程。生活继续,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午休时,我收到表哥的信息,是一张照片:简陋的工棚里,几个工友围坐在一起吃饭,菜色简单,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表哥坐在中间,比着“V”字手势。
“今天发工资了,还了五千。”他写道。
我回复:“加油。妈说,石榴给你留着,等你回来。”
这一次,我真正地笑了。
窗外,阳光正好,天空湛蓝。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长长的白线,像一条路,通往远方,也通往归途。
我知道,表哥正在那条路上,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救赎。而我会在这里,在老家,在所有他需要的地方,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吃那颗最大最红的石榴。
等他回来,看那棵石榴树,花开花落,果结果实。
等他回来,开始新的,真正的人生。
而这一切,都会实现。因为希望不死,人心不灭,爱和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力量,能穿越最深的黑暗,抵达最亮的黎明。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关于欺骗与原谅,关于失去与找回,关于跌倒与爬起,关于我那平凡却坚韧的表哥,关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在生活的洪流中,如何守护内心那一点不灭的光。
故事还长,人生未完。
而我们,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