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越野车以龟速艰难地穿过拥挤的小镇，来到名为凌绝山的山脚下，两眼无神的林岁才勉强接受了现实。
——这个不知名的小镇，貌似被她带火了。
尤其正午时分，正是最热的时候。
往山上爬的人竟还是络绎不绝。
远远望去，只见山脚下停满了各色私家车，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林岁喃喃着。
她转头指挥黎野：“不要停，一直往前开，我们换另一条路走。”
林岁平时下山有两条路。
一条通往镇上，一条通往村庄。
越往前路越窄，人也少了许多。
黎野将车停在村口路边，把母婴包背在前面，而后半蹲下身，拍拍肩示意林岁上来。
林岁一边趴在他背上，一边想，她也就小时候和老莫一起上下山才有这待遇。
后来她身体被许老调养得还不错。
老莫便说她长大了也长胖了，该自己走走，好好锻炼减减肥了。
那段上山下山的路，一老一少便走走歇歇，不知走了多少个春秋来回。
其实林岁知道，那时老莫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所以他不是不想背她，而是再也背不动她。
看着周围熟悉的草木山林，林岁忍不住轻声叹息。
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背后养鬼人没揪出来前，她得比任何人都惜命才行。
白墙黛瓦的道观掩映在半山腰上的葱茏林叶间。
还没走近，林岁便听到那里传来鼎沸的人声。
她不好的预感得到了应验。
“哈喽老铁们，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对，没错，就是如今最火的那位玄学大师林岁的故居，问心道观……”
“各位观众，我们现在正位于林大师曾居住过的老宅……对于节目里林思瑶所说的，如今这么多的怪力乱神都是因林大师而起，以及有网友表示，林岁就是妖鬼乱世的言论，不知屏幕前的你们有什么看法，都可以留言来告诉我们。”
林岁：“……”
这些网红是真能蹭啊。
还有记者，也忒会制造话题流量了。
要是主角不是她，她高低得点进去瞅瞅。
看来养鬼人把幽魂变成她模样的这招虽抽象，胜算却极大。
林岁的心态倒是很稳，黎野眼里的凶光却都快凝成实质了。
他小心地把林岁放到一棵阴凉的大树下，蒲扇一样的大手握在一起捏了捏，说：“我去看看。”
说是看看，就是要去轰人。要是不配合，他不介意代劳，一个一个给他们踹下去。
“不用这么麻烦。”林岁摇摇头，手放在唇边，吹响一个悠长的呼哨。
“吼——”
一声凶猛的虎啸震动山林，惊得鸟雀们纷纷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
也让道观那边的喧嚣，在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有老虎啊，快跑！！！”
不知谁大吼一声，惊慌失措的人群一呼百应，急急跑下山。
短短几分钟，隐没在山林间的道观，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宁静。
林岁扬起下巴看黎野：“这可是姐的地盘，姐罩你。”
眉眼间的鲜活让黎野一怔，眸中冰冷的凶光不自觉地化为暖融融的笑。
尽管人都跑光了，道观门前的那一地香炉、香火，还是让林岁有些头疼。
这里是道观没错，但其实什么都没供奉，他们能拜的也就只有老莫的坟冢和她养母的牌位。
可惜他们都投胎去了，不管那些人要求什么，希望都注定要落空了。
林岁想想还有点小开心。
回到道观，林岁第一时间把母亲的牌位擦了擦，然后去到后院，给老莫的坟包除了除草。
大概没想到她会直接把人埋在后院，黎野愣了一下，才沉默地上前帮忙。
末了，他看了眼墓碑上的刻字。
爷爷之墓。
孙女林岁xx年xx月xx日立。
爷爷。
黎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称呼，猜想这位爷爷对林岁而言一定很重要。
所以才舍不得让他孤零零地躺在外面。
也或许……
林岁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孤零零。
黎野忽然发现，他对林岁的过往一点也不了解。
他只凭着莫名的本能，想要保护她、照顾她。
也想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反而是林岁更了解他一些。
她了解那个廉价的塑胶奥特曼对他有多重要。
甚至知道他的母亲，知道他怕猫……
是因为林岁会看相算命吗？
可是斯星燃说谎了，她却又看不出来。
黎野没能继续想下去。
林岁眼巴巴看着他说饿了。
他们在路上的服务站吃过东西。
味道实在不算好，林岁的嘴巴又被黎野和私人厨师养刁了。
从前再难吃的食物都能面不改色地吞下，如今是忍不了一点，她就只吃了两口便全推给了黎野。
彼时成了垃圾桶的黎野只觉得自己十分有先见之明。
幸好给她带了零食。
此刻黎野也不再耽搁，一头扎进厨房。
一分钟后。
他面无表情地走回来：“没米没面没油没调料。”
拿什么做饭，头吗？
最重要的是，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之前吃的什么？”
“呃。”林岁摸了摸鼻子，“我不会做饭，又不喜欢外人来道观。”
她和老莫要缺钱了，都是自己下山去摆摊。
“我师兄就请山下的人，每天给我送一日三餐。”
黎野皱眉：“那其他时间饿了怎么办？”
他也是开始研究药膳以后，才知道心脏病人最好少食多餐。
所以他不光学会了药膳，还学会自制一些健康的小零食。
想到什么，黎野表情不大好看：“泡面？”
林岁：“怎么会？我很穷的，吃不起泡面。”
黎野脸色稍缓。
林岁：“我都是买冷冻好的袋装小馒头，一包有好多个的那种，可以吃好久。”
黎野：“……”
她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
还是说，之前她的身体的确被养得很好。
只是因为遇到他们，才不是在发病，就是在发病的路上？
这样的认知让黎野眉头拧得更紧了，然后跟谁较劲似的，迅速跑下山给林岁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彼时林岁正在藏书室翻找资料。
徐海泽那张看不出丝毫问题的面相，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然而古往今来，偷换命格的有，改换面相这种事，前所未闻。
正因为此，林岁一开始才从没想过徐海泽有问题。
乃至他一个半吊子竟还认识引鬼法阵图，林岁也只以为他就是理论知识学得还不错。
面相对应着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未来不提，过去却是已然发生过的既定事实。
只要事实不变，面相便不可能有变。
哪怕他能穿梭时空改变过去，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饶是背后养鬼人可以利用邪神的力量，能做的也不过是简单粗暴地隐藏面相，让她无法看透，也算不出事情关键。
但从徐海泽血液里算到的来看，他的面相的确被人改了。
而那个帮他改换面相的人，同样躲在古怪神像后面，借用邪神藏匿了身份。
林岁暂时也不能确定他和养鬼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唯一能确定的，他们必定是同一伙。
只是或许是改换面相的邪术太复杂、太难，才到目前为止，只有徐海泽一个人改了面相。
想来要不是前两次遭到重创，徐海泽这张底牌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启用。
无论如何，这对林岁来说好也不好。
不好的是，她往后不能再只凭面相便断定一个可疑的人是好是坏。
好的是，越复杂的东西越容易留下破绽。
就比如对方打在徐海泽身上的符印，让林岁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她迅速翻遍了茅山符箓的所有体系图，终于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符印分明和茅山符箓，出自同一流派。
林岁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那人即使不在茅山，也一定和茅山脱不了关系。
线索的出现让林岁一下子轻松不少。
她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只一味地被养鬼人牵着鼻子走。
想着黎野的饭应该也快做好了，林岁心情很好地收拾收拾，将散落一地的书籍整理好放回书架上。
又顺便拿鸡毛掸子把靠墙的书架打扫了一番。
忽然，一本放在最上面的书被她不小心打落。
林岁慢吞吞捡起，拿过椅子踩上去。
书架太高，她踩着椅子也看不到最顶层的全貌，只把书放回原位，用力往里推。
“咔哒！”
类似机关开启的声音突兀响起。
林岁一怔。
老莫曾说，书架最上面放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杂书。
她小时候想看，也都是老莫帮她拿。
后来开始修习玄术，她就很少再看杂书，更不会特意去上头翻找。
因此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书架竟然另有乾坤。
林岁连忙跳下椅子，后退一步。
就见面前的书架一分为二，无声无息地朝两边缓缓打开。
窗外的光线从那扇开启的暗门溜进去。
面朝着暗室门的一尊神像，便在清明的光照下，一点一点撞进林岁的整个视野。
不似在养鬼地看到的那些一样小巧。
这神像足有两米高。
却是同样的通体漆黑，长着六只手，三只眼，手上提着好几个鬼头……
黎野饭做好了还不见林岁从藏书室出来。
他不由找过来，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面一片寂静，像根本没人，更别提查阅书籍的响动了。
黎野眉头一紧，无端想起林岁在岛上，病情来势汹汹到直接晕过去。
顿时再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问题，黎野一脚踹开从里反锁上的门。
砰一声。
动静忒大。
静坐在书桌前的人却仍是毫无反应。
见林岁好好地坐着，黎野先是松了口气，又敏锐地觉察到不对。
林岁的肤色本就是冷白的，只要稍微有一点变化，就会白得几近透明。
本该红润的嘴唇也透出一丝还未褪尽的紫绀。
是心脏病发过的样子。
黎野心头一跳，慌忙大步上前：“你……”
“我没事。”林岁陡然回神，抬眸朝他笑了笑，“藏书室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一条蛇，我没留神踩到了，吓了一跳。”
盛夏的山林，有蛇不稀奇。
又是近两个月没回来，之前撒过的雄黄粉也失去了效用，会被蛇钻空子也属平常。
黎野却依然有种直觉。
她在撒谎。
“放心，我第一时间就吃了药。”林岁边说着边起身往外走，“饭做好了吗，那坚果我都快吃腻了。”
黎野紧抿着唇，到底没再问什么，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路途太远，要当天来回奔波，不说林岁，换个正常人都吃不消。
于是趁林岁吃饭时，黎野把衣柜里的被子和床铺褥子都搬出来晒了晒。
今晚就在道观留宿一夜，明天再回城。
山林的夜晚十分静谧，虫鸣鸟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大约是心里装着事，曾不止一次在深山雨林出过任务的黎野，只觉得这些他原本早就习惯了的声音，格外吵闹。
吵得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想干脆起来去看看林岁，突听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
有人！
黎野腾的一下翻身坐起，冰冷的眼眸如刀刃般凌厉。
下一秒，就听刻意压低的，熟悉的嘲讽声响起。
“吉吉国王，你这身体不会是被哪个小妖精掏空了吧，才这么高一点墙就腿软得站不起来？”
是鹿湘。
这么晚了他们还能大老远地找过来，黎野虽然没想到，倒也不觉意外。
换做是他，他估计也会这样做。
黎野悄无声息地去到院子，正看见摔倒在墙边的斯星燃好半天才动作迟缓地爬起来，而后像破罐破摔，就地坐着仰靠在墙上。
月中的月色明亮，照着他的脸，是和林岁发病时同等的苍白。
他闭着眼睛，说话声都显得有气无力：“老巫婆，你这是造谣知道吗，我要是被你的谣言害死了，按林大师的话来说，你死后就该下拔舌地狱了。”
鹿湘和棠溪，是在山下才跟他和郁辞年遇上的。
林间暗影朦胧，她们心思又在找藏在林间的道观上，到此时才发现斯星燃的不对劲。
鹿湘皱了皱眉，看向郁辞年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