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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临毓愣怔,李崇反倒是笑了。

“怎么?我不像是会管太宽的兄长?”李崇揶揄道,“是了,好像前回九弟他们也催你了是吧?”

沈临毓道:“我以为只有母亲那个年纪的,才爱催。”

李崇乐得不行。

见沈临毓对这个话题并不排斥,他又继续往下说,只是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都是催婚,但其中因由各不相同。”

“姑母催,是觉得你岁数到了,想你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她与姑父感情和睦,也盼着你能过上夫妻和美融洽的好日子。”

“父皇也催过你吧?我们私下说说,父皇是大包大揽惯了,他的儿女,反正一个瓶就得有一个盖,所有瓶子都盖上,严丝合缝了,他这位父亲便是尽心了。”

沈临毓抿了口酒,道:“殿下这么说,可就伤了圣上的心了。”

他不跟着抱怨永庆帝什么,李崇似乎也不在意。

或者说,李崇更像是一个心中憋闷了不少委屈的儿子,与兄弟大倒苦水,至于这兄弟是跟着说父亲不是、还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甚至事后去父亲跟前告状,李崇都无所谓。

“父皇的儿女太多了,”李崇苦笑道,“何况他还要操心天下事,哪有工夫成天琢磨儿女们心仪谁、满意谁。”

“说到底,还是得自己想清楚,才好向父皇开口。”

“我不曾开口说过什么。”

“我的婚事,原本也不是我中意谁就是谁了,我母妃有她的想法。”

“你五嫂当时的状况,算是符合了我母妃对儿媳的所有念想吧……”

“出身世袭罔替的文寿伯府,又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数,彼时年纪合适的贵女之中,就是她了。”

“单论这事,临毓,我远远不及你。”

“我没有追求心仪姑娘的自由,你无需考虑那些外因,你只需要想清楚你心仪谁就行了。”

“只要你欢喜的,姑母就欢喜。”

沈临毓深深看了李崇一眼。

棋路再与众不同,也是在棋盘纵横上做文章。

五殿下洋洋洒洒一堆话,不会是喝多了、情感充沛、胡乱发散,他必然有他的目的,有他想要指的方向。

但沈临毓听得出来,不管李崇话里藏了什么话,他说出来的这些、倒也不是为了“误导”而信口说些假话。

当然,话说回来,用真话来搅人思绪,大部分时候比用假话有成效得多。

只不过,沈临毓显然也不是个李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人。

沈临毓会亮刀子。

“听殿下这么说,”他叹了一声,“我倒是越发理解安国公的不忿与怨怼了,在镇抚司衙门里,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骂安国公夫人。

若国公夫人没有弄出以庶代嫡的事,章夫人作为国公府的嫡女,想来更符合梁嫔娘娘的念想了。

那今时今日,不牵扯上文寿伯府,殿下也不用进退两难了。”

李崇闻言,丝毫没有生气,展现出来的更多是无奈:“你这话说的,安国公府难道没有他们自己的麻烦?”

“没有以庶代嫡引起的内因,以安国公往日的圣眷,他又是殿下的岳丈,”沈临毓坦言,“我大抵是拿不下他,起码不会那么容易就得手。”

说到这儿,沈临毓的身子往后稍稍一靠,姿态松弛,语气却很诚恳。

“再说了,大哥出事十年了,圣上始终没有再立储,几位殿下看着也不上心。”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梁嫔娘娘热络,安国公也热络,殿下若娶了章夫人,自己不想走也会被推着走。”

“路走宽敞了,也就轮不到我现在指手画脚,抄了一府又一府。”

李崇:……

所以说,临毓还是临毓。

不说虚话时,实诚得让人心惊胆战。

偏他本人根本不管自己的言论能掀起什么波澜,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甚至,沈临毓还反问了一句:“殿下难道不这么认为?”

李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沈临毓见此,自顾自夹菜。

既然牵扯进了巫蛊案,那便是野心重重,对皇位只是看着不上心而非当真不上心。

这些年李崇没有更进一步,真剖析起来,缘由并不少。

作为岳家的文寿伯府力量不足、有时候还拖后腿,是其中之一,但绝不是最关键的那一层。

哪怕当真换作安国公府,状况也不见得会比现在强多少。

但人嘛,总是会寄希望于“改变”的。

尤其是文寿伯府的危害展现出来了,而安国公府,指不定两厢一碰还真能碰出些活路……

沈临毓就是在扎李崇的心。

这番论调不是真话,但听起来还真不错。

“我也就感叹个十几年婚姻,”李崇似是调整好情绪了,摇着头苦笑,“你一追寻、竟然追到三十年前,追去安国公夫人生孩子的时候了。

再说了,你怎知我愿意被推着走?

大步朝天走远了,不见得是好事。”

沈临毓眉梢微抬,李崇的口气有些怪。

直觉中,沈临毓觉得,或许李崇也多多少少品读出了永庆帝那歪七八糟的心思?知道羽翼丰满的皇子,在永庆帝眼中就是障碍与必须打压的对象?

只是这一点,沈临毓眼下不能与李崇“开诚布公”地求证。

“是了,殿下先前说了,娶亲要娶心仪之人,章夫人是梁嫔娘娘会喜欢的,但不是殿下,”沈临毓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瞒殿下说,先前八殿下与我提到了宋家那位。

那位还在的时候,我还年少,如今也想不起来她的事了。

听说是皇太后点选的,不知殿下……”

李崇摇了摇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八弟那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

“她才学极好,要不然也不会得了皇祖母喜爱,她和四妹很是亲近,但我待她……”

“说直白些,我怎么看四妹,我也怎么看她,我拿她当妹妹。”

“你就当我酒后话多吧,劳你听我几句抱怨。”

“三十岁的人了,定过两次亲,娶妻十余年,有儿有女,却是没有尝到过那为了心仪之人欢喜、难过的起伏心境。”

“虽是皇家出身,见过许多貌合神离,还有貌都不合的,但也见过感情融洽的夫妻,看来看去、看到最后,算是懂了一个道理。”

“能不能遇上心仪之人,且那人还与你两情相悦,靠的就是个天意。”

“过来人失败一遭,醉酒消愁,看着你这个机会大好的,想不催你都难。”

“姑母挑儿媳,不似我母亲盯着门第命数。”

“父皇那儿,只要是个正经人家的正经姑娘,你开口了,他不可能不允,我估计他还会高兴你心思活,给他省了乱点鸳鸯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你遇上了心仪之人,你未娶、她未嫁,正正好。”

闻言,沈临毓故作诧异:“殿下今夜这顿酒,还真是来催婚的?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不然呢?”李崇添满了酒,自顾自与沈临毓放在桌上的酒盏碰了碰,“我自己日子糟心了,还不许我看些别人家的欢喜和美开开怀?

何况并非是别人,是我弟弟。

哎,说来也是我不懂你们年轻人了。

那日在九弟府上,我看你和余姑娘说话很是融洽。

她虽父族凋零,但外祖父是定西侯,与你做妻亦没有配不上的事。

姑母让你请余姑娘做点心,你就只让她打桂花做点心了?

寻常来说,不应当是媒人登门,把婚事敲定下来吗?定亲又不耽搁她操持酒肆。

怎么你们两个人,她不急、你也不急,倒是衬得我们这几个当哥哥的,急得不行。

我也才三十,不是与你差了三十岁,别弄得我好像是个完全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的老头儿一般。”

沈临毓把那杯酒端起来了,拿在手上许久未饮。

末了,他才开口:“刚才殿下也说了,得有个天意。”

李崇一时没明白,待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不由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单相思啊?”

沈临毓笑了笑,几分遗憾、几分尴尬,又几分心酸:“不能强求,只能尽心。”

这八个字反倒把李崇架在那儿了。

此刻好像再说什么都不对味,他干脆拿起酒壶来:“来来来,五哥陪你喝酒,这真是……”

酒又下去一壶。

沈临毓不觉得醉,但李崇的话却又更多了些。

说永庆帝的,说梁嫔的,说应聆和文寿伯府的,又说一双儿女与一众兄弟的。

沈临毓认真听着,心里也清楚,李崇不是醉后吐真言,他那是借着酒劲往外抛话,就看沈临毓能抓到什么。

又或者说,李崇今日到底想让沈临毓抓到些什么。

总不可能真是像永庆帝一样,一个是父爱无处安放,一个是兄弟情需要展现,干脆都来寻他这个“最安全”的人选。

况且,现在的沈临毓对李崇来说,根本谈不上安全。

但李崇当真从头至尾,根本不提他们之间的矛盾。

不为文寿伯府求情,也不提及巫蛊旧案,依旧像早两年一般,极力想要与沈临毓交好。

到最后,酒不再添了,菜也不动了,嘴皮子依旧不歇着。

“单相思也不怕!”

“遇着心仪的姑娘,我们男子主动积极些,理所应当。”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厌烦你,我记得你们一块听过戏?”

“姑娘家性格各有各的不同,五哥不了解她,就不给你瞎出主意了,只一样。”

“别整日忙着公务,镇抚司还有穆呈卿看着,你该散值就散。你把衙门当家,难道要让人家姑娘往后也把衙门当家不成?”

“多找她说话,总能成的。”

“满京城,年纪合适,身份合适的公子里,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沈临毓倏然笑出了声。

在李崇询问的眼神中,沈临毓直言道:“最后那句,前回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李崇笑得呛了气,捂着胸口重重咳嗽。

待缓过来之后,酒劲愈发上头,他摆了摆手:“不行了,看东西都重影了。”

沈临毓顺着这话往下道:“时辰也晚了,再喝下去,耽误明日早朝。”

“你回去路远,要不然歇这儿吧。”李崇道。

沈临毓正欲拒绝,李崇自己先否决了提议。

“我倒是想给你省些劲,但今晚上还是得辛苦你救救五哥我,”李崇扶着桌子站起来,“不想回去和你五嫂吵,你干脆把我送回府,我装醉被人抬进书房就是了。她气的是我,当着你的面,不至于冲到前院来与我吵闹。”

沈临毓这才答应下来。

马车是这宅子里安排的。

沈临毓扶着李崇上去,顿时皱着眉头道:“这车子砸碎酒坛了?怎么这么冲一股酒味?”

“明日找八弟算账,”李崇扶着额、晃了晃脑袋,“他现在人也不在,让底下人再备车也麻烦,我们忍忍,到我那儿后、我给你另外安排马车。

哎,说来你身边的人呢?

我离得近,嫌烦,早把人打发了,你这头怎么也没见人?”

“附近寻铺子吃饭,”沈临毓道,“一会儿他们就跟上了。”

李崇便不再多问,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马车驶到五皇子府,李崇摇摇晃晃下了车,走路都不利索。

府里管事出来,对沈临毓道着辛苦。

沈临毓半掀着帘子,看着李崇。

李崇一副昏昏欲睡模样,像是忘记了要换车的事,就被管事迎了进去。

大门关上。

李崇眼中的茫然霎时间消散不少,轻声问道:“临毓没提换辆马车?”

“王爷什么都没说。”回答他的正是先前去广客来取吃食的那人。

李崇微微颔首:“临毓是聪明人,他不会想不到,只会以身入局。”

而李崇,也需要沈临毓的以身入局。

“今夜盯得紧些,”李崇交代着,“别让临毓真出了大事。”

万事有个度,失控了,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得惹得一身麻烦,自然也就包括了他。

说完,李崇便抬步往书房去。

夜风迎面吹来,一股寒意冲得脑门刺痛。

李崇不由抬手按住太阳穴,脚下却虚浮得很,要不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险些摔倒在地。

意识残存中,李崇反应过来了。

是那个味道浓郁的车厢!

“他用的什么东西!”李崇低声骂道。

他那个八弟,还真不让人失望。

但临毓说了元慎元敬在附近,应当不至于出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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