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沈炼单膝跪地,声音铿锵。他们知道,这是将国公爷最牵挂的软肋托付给了他们,责任重于泰山!
接着,魏渊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荷兰传教士范尼身上。
“范尼神父,我离任后,你在金陵的传教许可自然终止。你可随第一批船队一同北上…”
范尼神情激动地站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不,尊敬的亲王阁下!上帝的福音不会因强权的更迭而终止!我恳求您,允许我留在金陵,直到最后一刻!我要让这座城市的迷途羔羊,感受到主的慈爱,哪怕多拯救一个灵魂!我愿与您共进退!”
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虔诚。
魏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固执的荷兰人,此刻展现出的勇气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好!既然神父有此决心,我允你留下。待本国公处理完最后事宜撤离时,你与我同行。”
“感谢您的慷慨!主会保佑您的!”
范尼深深鞠躬。
魏渊最后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卫,一位沉默寡言却气力十足、忠心耿耿的壮汉——牛金。
当下李奉之受伤,侍卫的人选也只能是这个憨厚汉子了。
“牛金,你率二十名亲卫,随我留守金陵,处理未尽事宜,弹压一切可能的异动!待核心文吏、以及重要文书档案转移完毕,我们再行撤离!”
“遵命!国公爷!”
牛金瓮声应道,如同磐石。
部署已定,整个国公府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离别的愁绪被紧张有序的行动所掩盖。
柳如是强忍泪水,细心为魏渊整理行装;李奉之虽病体沉重,仍强打精神,一生要强的他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
至于魏明、黄轩等人,由于此刻有生意在外,到也省去了麻烦,远东商会本就是一个流动组织,一声令下,即刻便可转移阵地。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
大部队离开金陵城,直奔海口码头,不同于来时的风光无限,离去的队伍稍显匆匆。
魏渊肃立在岸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剩下朝着帆影渐远,融入茫茫大海的船队,用力地挥了挥手。
直到船只消失在海平线,魏渊才缓缓转身,眼中再无一丝儿女情长,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
金陵,他停留的时间,开始进入倒计时。
接下来的几日,魏渊以雷霆手段处理江南的收尾工作:安置心腹官员,转移重要物资,销毁敏感文件,同时以新任辽东督师的威势,强力弹压南京的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制造出一种他虽将离任,但余威犹在、随时可以杀个回马枪的态势。尽管出任辽东,但作为一方军政封疆大吏,魏渊的权利相较于江南税务总督,还是更令人忌惮一些的。
表面上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就在大部队离港后的第三天深夜,魏渊在书房处理最后一批公文,牛金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外。范尼神父则在隔壁的小礼拜堂内,低声做着晚祷。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叩门声响起,并非府内亲卫惯常的节奏。
牛金瞬间警觉,手按刀柄,低喝:“谁?”
“漕运衙门郑森!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魏国公!事关生死!”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年轻声音,带着喘息和焦急。
听到漕运衙门和郑森这两个词,牛金浓眉紧锁,看向书房内。
魏渊早已听到动静,眼中精光一闪。
后世大名鼎鼎的国姓爷,此刻的郑森的为人,魏渊是绝对放心的。
他沉声道:
“牛金,请郑公子进来!”
书房门打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闪身而入,正是郑森。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一路疾驰。
见到魏渊后,他先是环顾四下,而后焦急的说道:
“国公爷!有人要加害与你!”
魏渊不动声色,继续沉声问道:
“郑公子你先别急,慢慢说。”
郑森急声道:
“国公爷!他们要…他们要趁您离任前,在海上对您下毒手!让您…永远到不了辽东!”
“他们是谁?”
郑森的胸口起伏较之之前平复了许多,他喘着气回答说:
“是朱国弼!应该还有几个与他相熟的红毛夷人!是我在是朱国弼府上的亲信带出来的消息,绝对可靠!他们计划在海上设伏,击沉国公你的乘船,要让您葬身鱼腹!”
魏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整个房间!他之前就预感到离任前不会平静,却没想到对手竟如此狠毒决绝,勾结外夷,意图在海上将他彻底抹杀!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魏渊指节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
朱国弼勾结红毛夷人,欲在海上置他于死地的阴谋,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证据?确实没有。
此刻若贸然对朱国弼动手,非但打草惊蛇,更会坐实“抗旨”、“跋扈”的罪名,正中朝中政敌下怀。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敌人动手前,安全、隐秘地离开金陵这片是非之地。
魏渊的目光如同寒潭,深不见底。他当然知道海上的凶险,他手中能调用的海上力量极其有限,原先安排的撤离船只,此刻看来无异于飘向屠场的羔羊!
“郑公子,我已然被免去了江南税务总督的职务,以后只怕也难以再照应你,为何还要冒险来告知我。”
郑森对着魏渊再次深深一揖:
“国公爷!”
郑森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毅。
“您整顿江南,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我所在漕运衙门…与您有过龃龉。我郑森年岁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唇亡齿寒之理!若国公爷在海上出事,无论是否与郑家有关,朝中清流、江南勋贵,乃至那些早就觊觎我郑家基业的红毛夷、倭寇,必将群起攻讦,届时我郑家亦是覆巢之卵!此其一!”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其二,家父曾言,国公爷是真正为国为民做实事的能臣!江南新政,虽触动漕运,却也肃清了积弊,长远看,未必不是好事。家父敬重您的为人!其三…”
郑森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我郑森个人,仰慕国公爷风骨!今日冒死前来,亦是为公义,为我大明海疆安宁!绝不愿看到我大明重臣遭遇屠戮!”“第四,我想说,国公爷倘若不弃,我郑家必誓死保护国公爷安全。”
郑森的话语掷地有声,条理清晰,将家族利益、个人情感与家国大义融为一体,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格局与担当。
魏渊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郑森,心中波澜微起。
郑芝龙,这个纵横四海、亦商亦盗的“海上阎王”,其心思深沉如海,难以揣度。但郑森所言,至真至切。如果郑家肯出手相助,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郑森愿以性命担保!”
郑森斩钉截铁。
“只要国公爷信得过,家父麾下船队,随时听候调遣!我郑家熟悉这片海域的每一处暗礁、每一股洋流,更有大小战船数百,精锐水师数万!朱国弼勾结的那几条红毛船,在我郑家船队面前,不过是几片破木板!我已经与家父商议,已密令一支精锐分舰队,由我族叔郑鸿逵统率,秘密集结于舟山外海待命!只要国公爷定下时间地点,郑家船队必保国公爷毫发无伤,一路北上,直至安全水域!”
郑森的承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抛下了一根最粗壮的锚链。郑家海军的实力,魏渊心知肚明,那是真正能主宰东南海疆的庞然大物。
有他们护航,朱国弼的阴谋,成功的可能性将微乎其微。这无疑是目前最为稳妥,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风险依然存在——郑芝龙的信用。但权衡利弊,这风险,值得一冒!况且,郑森的为人,魏渊还是愿意相信额。
魏渊眼中精光闪烁,瞬间做出了决断。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几个位置。
“好!郑公子,我信你。也信令尊这份‘雪中送炭’之情!”魏渊的声音沉稳有力。
“时间,三日后的子时!地点,上海港外三十里,‘三沙’锚地!我会静候郑公子佳音!”
“是!”
郑森精神大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国公爷放心!我这就设法将消息传回族叔处!三日后子时,‘三沙’锚地,郑家船队必至!若有差池,郑森提头来见!”他再次深深一揖,眼中充满了激动和使命感。
“牛金!”
魏渊唤道。
“在!”
“你亲自护送郑公子秘密离府,确保他的安全。”
“遵命!”
牛金领命,立刻带着郑森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
紧接着,魏渊又做了如下安排。
第一,放出风声,宣传晋国公因公务繁忙,离任日期将推迟五日,以此麻痹敌人。
第二,叮嘱神父范尼,近几日断绝与其他红夷人的联系,以防止消息外泄,避免节外生枝。
第三,府中其余人员、重要文书,按原计划,明日开始,分批乘坐其他商船,分散离港,目标天津卫,造成魏渊仍坐镇金陵的假象!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魏渊一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远处的长江口方向,一片漆黑,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朱国弼…海上杀局…
郑芝龙…海上援兵…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黑暗的大海上即将碰撞。而他自己,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想让我葬身鱼腹?”
魏渊低声自语,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这一次,却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自信和凛冽的杀伐之气。
“本督偏要乘风破浪,踏海而行!朱国弼,还有那些躲在朝堂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我们的账,到了辽东,再慢慢清算!”
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金陵的最后一夜,注定在无声的惊雷中度过。
三日后的子时,三沙锚地,将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