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点头。
他说,“好。”
这一刻红了眼尾别过脸去的,不知是晋君,还是谢玄。
这一刻的晋君在想什么,她知道。
想着宗社,想着敌寇,想着如何应对那仍未结束的战端,想着如何应对晋人集团的阻挠和劝诫。
晋君要想的太多了,晋君也会想到大婚,但大婚在晋君心里的位置所占不会太多。
可在晋君那尊贵冕服之下的谢玄在想什么,她却不知道。
他已经放下了芥蒂,想要一个似南平说的“一心一意待他的人”,还是他心中依旧介怀挂意,介怀中山父子二人的刺。
但在这困局之中已经释然,不再执着地去求那个“一心一意”。
也许人在,就够了吧。
她不知道。
可她心中感激,感激他仍旧愿娶。
孩子的事,归根到底,到底怨不得他啊。
不忍见他蹙额,也不忍见那泛红的眼眶,可建章宫的大殿如此壮大威严,这百官觐见之地,可能容得下儿女情长?
来禀事的将军才走了也没有多久,又有宫人躬身疾步进殿,“启禀大王,秦国使臣送了国礼来,已经在阶下候着等大王召见了。”
阿磐心中一叹,先前总想,他怎么就不回大明台呢?
便是生了气,寒了心,也不该不回他父君母后生活的地方,那是他的出生地啊。
他便将她和一个可怜的孩子丢大明台,平白,平白被外人钻了空子,平白又生出了许多的误会来。
如今知道了,他头疾厉害,也有诸多的国事要忙,忙得不可开交,今日腾出功夫来见她已是十分难得,何苦再在这里扰他呢。
左手在袍袖中微微抖着,阿磐轻声与座上晋君说话,“大王忙完了,等妾来,为大王按跷吧。”
那人闻言,凤目中有光一闪,这小半日过去,总算看见那蹙起的长眉有了片刻的舒展。
他总是话不多,何况又有宫人在殿,因而也只温声应了一个字,“好。”
好,那便好啊。
那忧惧了小半日的心总算稍稍安稳下来,也总算能稍稍地舒上一口气了。
等她回了大明台,上完药,好好地歇一歇,等歇好了,有了力气,是夜就来建章宫为他好好地按按跷。
若今夜不能,那便明日。
明日不能,那便后日。
总要来宽宽他的心,为他分一分忧。
待过了这个关口,待日子久了,谢密的事也总会有个说法。
也许能有一味解药,解了这孩子的毒,能使他不再痴傻,做个寻常的孩子,以后送去山间,全了她的苦心,其余一切也都依他便是。
若实在没有这样的解药,终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么个孩子还能有什么不能留的呢?
这世间万事有各自的因果与法则,也终归都有各自的破解之法。
屈膝拜别了那人,正抱着孩子往外走,又听得宫人低声禀了一句,“一起来的,似乎还有秦国的.........永嘉公主..........”
秦国永嘉公主,是先前从来不曾听过的。
五月诸国国君受魏王室邀请前来晋阳,先前只知道各国君来时携其王后一同,没想到,竟还有公主也跟着一起来凑热闹了。
说话间的工夫,秦国使臣七八人已经抬着几口箱子进了殿,走在最前头的是秦国丞相,一进大殿便双手抱拳,高兴地趋步上前,“秦国小臣拜见晋王!”
初时不曾见有什么公主跟着进殿,可眸光扫去,却见一个男子妆扮的秦国宫人正暗暗朝她好奇地望来。
虽是男子妆扮,然那张娇美的脸和窈窕的身姿却藏不住她女子的身份。
阿磐心头一跳,被那明眸晃了一眼,想来,这便是秦国的永嘉公主了。
她冒充宫人混进宫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
这一眼过去,也就擦肩而过了,出了大殿,莫娘正在廊下等着。
见她来,连忙伸过双手,轻声细语劝道,“夫人脸色不好,把二公子交给奴抱吧,奴跟着夫人一起回大明台,不会被人夺了去。”
也好,崔若愚和子期已经走了,他们二人才在晋君面前受过训斥和责罚,想必不敢在建章宫外抢人,何况又有国宾来见。
因而,阿磐也就把谢密交给了莫娘,那半日肿胀的小臂总算一轻,得了几分松快。
到底是从前一直跟着侍奉的,莫娘抱住谢密便柔声哄着,“二公子乖,好孩子.........莫娘来啦,好孩子.........”
是,谢密是个好孩子,知道疼人,她交给了莫娘,孩子也并不哭闹,乖乖地也就跟着了。
临行前,再转身回眸往建章宫大殿去瞧,见永嘉公主行完了礼,也正回过头来朝她张望。
那双明媚的眼睛里好奇地闪着光,不知在想什么。
行过丹墀,才到高阶,便瞧见王青盖车旁停着一辆奢华步辇,辇上有一层桃粉色龛帐,在微风中掀起轻纱来,隐约可见上头坐着的正是南平公主。
赵媪和孩子们还在车上,只露出一老一小两颗脑袋来。
赵媪皱着眉头似在与纱帐里头的人说着什么话,远远的听不清楚,只隐约瞧见赵媪脸色难看,必是南平又来生事了。
步辇上的人也不生气,只是闲闲地倚靠软垫上悠然晒着太阳,听得一旁的婢子附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南平一双眼睛便朝她闲闲地望来,大抵是特意在等她。
好啊,数日不见,该来的总要来。
远远地见她来,谢砚便大声叫她,“母亲!母亲!母亲!”
阿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这便踩着白玉砖石,疾疾下了建章宫九丈高阶。面对南平,就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将将行至步辇前,便见南平吟吟一笑,暗暗地讥讽,“呀!姐姐不好好在大明台思过,怎么来我们建章宫了呀?”
说着又瞧向一旁的婢子,“咦?我记得不是在囚禁?谢将军怎么放人出来了?”
婢子便躬身笑道,“公主记得没错,正是,本该在囚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