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气息,对于死气之种而言,无异于最顶级的补品。
它剧烈一颤,一道细不可察的黑芒从凌飞烟的眉心一闪而逝。
她紧闭的双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山谷之外,一道流光悄然落下,化作一名须发皆白、面容精瘦的道袍老者。
老者嗅了嗅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法则余韵,眼中精光爆射。
“死之法则的波动……这里刚才有重宝出世!”
他名为赵乾,乃是追云观的太上长老,恰好在附近云游,被此地的空间异动所吸引。
他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一截枯木,悄无声息地潜入山谷。
谷内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一个年轻人盘膝而坐,周身黑气缭绕,气息极不稳定,显然正处在炼化宝物的关键时刻,无法动弹。
旁边还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
赵乾的目光在陈夜和寂灭之心上一扫而过,贪婪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天赐良机!
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到这等至宝。但他太嫩了,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直接炼化?简直是找死!
赵乾没有立刻动手。
他像一头耐心的老狼,缓缓绕到陈夜的背后,这里是视野的死角,也是最适合偷袭的位置。
他抬起手,掌心一团毁灭性的雷光悄然凝聚。
只要一击,就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同他的神魂一起轰成飞灰!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盘膝而坐的陈夜,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左眼正常,右眼却化作了一片纯粹的漆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仿佛一个能吞噬万物的黑洞。
赵乾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坠冰窟!
被发现了?不可能!我的敛息术,就算是同阶也休想看破!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从那只诡异的黑瞳中,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那是……死亡的凝视!
他蓄势待发的雷光,竟在这一眼之下,开始变得不稳定,有了溃散的迹象!
“滚。”
一个沙哑、冰冷,不似人声的字,从陈夜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个“滚”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乾的神魂之上。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凝聚在掌心的雷光瞬间失控,噼里啪啦地炸成一团电弧,将他自己的道袍都烧出了几个焦黑的窟窿。
怎么可能?
一个字就破了我的心防,震荡了我的仙元?
赵乾踉跄后退两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陈夜那只纯黑的右眼,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不是瞳术,更不是幻觉,而是纯粹的、更高位阶的法则压制!
是死亡本身在凝视他!
贪婪的火焰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他现在只想立刻转身,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诡异的山谷。
但……不行!
他看出来了,这小子是在硬撑!他的身体布满裂纹,气息紊乱到了极点,分明是炼化过猛、仙躯即将崩溃的前兆。那只恐怖的眼睛,很可能是一种他无法掌控的异变,或是某种代价巨大的秘法。
他只要动一下,立刻就会爆体而亡!
对,一定是这样!
赵乾的理智与贪婪,强行压下了本能的恐惧。他可是追云观的太上长老,怎么能被一个后辈小子的虚张声势吓跑?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装神弄鬼!”
赵乾面色一狞,放弃了蓄力久的掌心雷。他心念电转,一道比发丝还细上千倍的神识尖刺,无声无息,跨越空间,直奔陈夜的眉心祖窍!
你肉身动不了,我看你神魂怎么防!
一个正在炼化法则本源的修士,神魂必然全部精力都用在压制宝物上,此刻的识海就是最不设防的空城!
这一刺,歹毒无比。
赵乾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秒,这个狂妄的小子就会七窍流血,神魂俱灭,而那件死亡至宝,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枚神识尖刺,甫一进入陈夜的识海,就仿佛泥牛入海,瞬间失去了所有联系。
不是被挡住,不是被磨灭。
是……被吃了。
赵乾能“感觉”到,在陈夜的识海深处,盘踞着一个无法形容的恐怖存在。自己的神识尖刺,就像一粒主动跳进饕餮巨口里的芝麻,连点浪花都没能溅起,就被那片深邃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化。
“呃啊——!”
剧烈的反噬让赵乾脑中如遭雷击,他惨叫一声,捂着头颅,殷红的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洞中汩汩流出。
神魂受创!
这比肉身伤害要严重百倍!
他满眼血丝,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盘坐不动的身影。
怪物!这个小子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就在赵乾惊骇欲绝,盘算着哪怕拼着道基受损也要动用禁术逃命时。
他身侧,那具他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的“女尸”,忽然有了动静。
躺在地上的凌飞烟,脖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一顿一顿地扭了过来。她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里面没有丝毫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以及最深处燃烧的,对一切生灵的怨毒与憎恨。
她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赵乾的眼皮狂跳。
诈尸?不对!这股气息……是纯粹的死亡与怨念集合体!
凌飞烟空洞的目光扫过全场,掠过了气息与自己同源、但强大如渊的陈夜,最后,死死锁定在了赵乾身上。
在她的感知中,赵乾就像一轮散发着恶心光和热的太阳。那旺盛的生命精气,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厌恶与……饥饿。
“咯……咯……”
她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缓缓站起。
下一瞬,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贴着赵乾的耳畔响起!
赵乾亡魂大冒,凭借战斗本能狼狈地向旁一滚。只觉得脸颊一凉,几根白须飘落,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上留下了五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抓痕,丝丝黑气还在腐蚀着周围的岩石。
好快的速度!好歹毒的死气!
赵乾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前有深不可测的魔头,后有刚刚诞生的凶物。
他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
而自始至终,陈夜都未曾动过分毫。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只纯黑的右眼幽深如狱,嘴角却真正地,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
赌对了。
不,是血赚。
赵乾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崩了。
什么太上长老的尊严,什么追云观的颜面,什么长生不死的贪念,全都被那五道深不见底的爪痕撕得粉碎。
他现在就是一个在鬼门关前疯狂蹦迪的倒霉蛋!
跑!
必须跑!
这个念头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光了他脑子里所有杂念。
然而,凌飞烟的攻势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她就像一道附骨之疽的灰色闪电,每一次扑击都带着能腐蚀仙元的死气。赵乾活了上千年,斗法经验何其丰富,此刻却只能凭借本能,左支右绌,狼狈到了极点。
他的护身法宝,一件青玉环,在被凌飞烟的指甲擦过之后,灵光瞬间黯淡,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裂纹。
“咔嚓。”
法宝碎裂的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乾眼中血丝密布,脸上闪过一抹绝然的疯狂。
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成一个诡异的法印。
“血遁神光!”
他赌不起了,也等不起了!这门禁术一旦施展,会燃烧他三百年寿元和一成修为,代价巨大到让他心都在滴血。可跟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发誓,就算修为倒退,也要请动观中老祖,将此地夷为平地,把那小子挫骨扬灰!
就在赵乾施术的瞬间,山谷中骤然爆发出浓郁到刺鼻的生命精气,像是一颗小太阳在他体内炸开。
对于凌飞烟这种死物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顶级的饕餮盛宴。
“吼——!”
她喉咙里第一次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咆哮,灰白的眼眸深处,怨毒的火焰暴涨。她放弃了所有招式,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姿态,化作一道残影,直直撞向赵乾的后心!
赵乾感受到了背后的致命威胁,但他施术已到关键时刻,根本无法躲避!
他的老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绝望。
难道我赵乾,今天真要陨落于此?
然而,那预想中洞穿心脏的剧痛并未传来。
凌飞烟的身影,在距离他后背不足半寸的地方,硬生生一顿。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缰绳,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发疯般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五指成爪,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赵乾一怔,随即狂喜!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给老夫爆!”
他怒吼着,将体内所有仙元尽数灌入法印。一团刺目的血光轰然炸开,他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撕裂空气,向着谷外激射而去!
而在赵乾化作血光遁走的刹那,他没有看到,盘坐在原地的陈夜,那只纯黑的右眼,瞳孔深处,一个微小到极致的漩涡正在飞速旋转。
一股无形的、霸道绝伦的吸力,从那只眼睛里发出。
赵乾施展血遁术所爆开的,那些散逸在山谷里的生命精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陈夜。
不止如此。
凌飞烟身上,因被这股生命精气刺激而沸腾的死气、怨念,也同样被那只眼睛强行剥离,拉扯着,汇入那道能量洪流。
甚至连赵乾遁走时,因伤势和禁术反噬,从血光中洒落的几滴精血,也在半空中就被定住,然后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倒卷而回。
陈夜的身体,如同一个饥渴了亿万年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这一切。
他身上那些即将崩裂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体内狂暴的死亡法则之力,在得到了这股庞大而精纯的生命能量作为“中和剂”与“燃料”后,终于开始真正意义上地,与他的仙躯融合。
冰冷的死亡之力,与灼热的生命精气,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完美的平衡。
“嗝……”
一个轻微的饱嗝声,从陈夜喉咙里发出。
他缓缓睁开了左眼,那是一只正常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疲惫,以及……一丝意犹未尽的玩味。
他成功了。
他将一个必死的杀局,变成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赵乾的追杀,成了他融合死亡本源最关键的催化剂。赵乾的生命精气,成了他稳定仙躯、更进一步的无上大药。就连他无意中催生出的“凶物”凌飞烟,也成了逼迫赵乾使出压箱底绝活的完美工具。
一环扣一环,最终的受益者,只有他一人。
此刻,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仙元充沛,神魂稳固,肉身在死亡与生命的淬炼下,强度暴增了不止一个档次。而那只右眼,更是成了他最强大的底牌。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凌飞烟。
刚才,正是他强行控制了她。
在吞噬了赵乾的生命精气后,他与死亡本源的融合度大增,对同源的凌飞烟,也产生了一种近乎主宰的绝对压制。
凌飞烟身上狂暴的怨气已经平息,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灰白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陈夜,像一个等待指令的提线木偶。
陈夜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这东西……该怎么处理?
杀了?有点可惜,毕竟算是个不错的战力。
留着?一个没有神智,只知道杀戮生灵的怨气集合体,带在身边,简直是个定时炸弹。
就在陈夜思索之际,凌飞烟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然后,用一种干涩、嘶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饿……”
“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