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那双深邃的眼眸轻轻眨动了一下，犹如古井微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太白金星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语，不过是拂过水面的清风，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凌霄宝殿内回荡：“妖族余孽，竟也敢妄称‘大圣’，倒是有趣。”
此言一出，殿内众仙神情各异。
有那忠心耿耿之辈，闻言不由心中一紧，暗忖陛下莫不是轻视了这北海妖患？
那斥候所言，覆海大圣实力恐怖，连袁天君都已殉职，绝非等闲之辈啊！
亦有那心思活络之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揣摩着玄元这话语中的深意。
陛下说“有趣”，这其中可就耐人寻味了。
是对妖族的狂妄感到不屑，还是另有他意？
太白金星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也是微微一凛。
他深知这位新任天帝的心思深沉如海，远非寻常帝王可比。
他刚才那番话，看似点明了北海妖患的根源，实则也是想试探一下玄元对截教，特别是对闻仲的态度。
毕竟，闻仲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其在三界之中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
“陛下圣明。”
太白金星顺势说道，“区区妖孽，跳梁小丑耳，不足为陛下忧心。只是北海乃我天庭疆域，如今被妖魔侵占，荼毒生灵，若不及时加以剿灭，恐有损天庭威严，亦会让三界众生耻笑我等无能。”
玄元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那名伏地不起、气息奄奄的天兵斥候，声音依旧平淡：“那覆海大圣，除了他自己，麾下妖兵妖将实力如何？数量几何？可曾探明？”
那天兵斥候闻言，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强忍着剧痛，声音嘶哑地禀报道：“回……回禀陛下……那覆海大圣麾下……妖……妖兵多如牛毛，遮天蔽日……粗略估计，至少……至少有数十万之众……其中不乏……不乏妖王级别的……的强者……他们……他们攻势凶猛，悍不畏死……我……我北海水师……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几乎全军覆没……”
说到此处，天兵的声音又带上了浓浓的悲怆与绝望，显然那场惨烈的战斗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数十万妖兵？还有妖王级别的强者？”
殿内众仙闻言，再次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一个覆海大圣已经难以对付，如今再加上数十万妖兵和若干妖王，这股势力，已然不容小觑了。
千里眼和顺风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虽然职责是探查三界动静，但北海深处妖气弥漫，更有天然屏障，寻常时候也难以窥探其实质。
如今看来，这妖族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积蓄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陛下，北海妖患已成燎原之势，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调遣天兵天将，前往剿灭，以安北海，以彰天威！”
一位身披铠甲，面容刚毅的武将越班而出，声如洪钟地奏道。
他是天庭武将，此事本就应该他负责。
“臣附议！”
“臣等附议！”
立刻有数位武将站出来，同声应和。
在他们看来，妖族作乱，便当以雷霆手段镇压，方能显我天庭神威。
玄元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武将，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却并未立刻表态。
妖族？
呵呵，一群早已被时代洪流抛弃的残渣余孽罢了。
在他眼中，所谓的妖族大兴，不过是回光返照。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并非这些跳梁小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更想知道，在没有了妖族这个昔日“心腹大患”作为主要矛盾之后，曾经那个一心要为大商扫平宇内，荡尽不臣的闻太师，如今又会是何等心境？
他那颗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在失去了可以效忠的“国”，在看清了“民”之愚昧之后，是否还能如往昔般炽热？
截教覆灭，封神之战的结局早已注定，阐教大兴，西方教也分得一杯羹。
如今这三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而闻仲，这位曾经的截教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殷商的太师，如今虽然隐居不出，但玄元相信，以他的能为和心性，绝不会就此沉寂。
北海妖患……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玄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极有韵律的“笃笃”声，每一个声响都仿佛敲在众仙的心头。
大殿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众仙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新天帝的决断。
许久，玄元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此事……朕知道了。”
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
众仙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斥候更是面如死灰，他拼死逃回报讯，原以为能请动天庭大军，为死去的袍泽报仇雪恨，却没想到只等来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太白金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
他知道，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这位陛下的心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玄元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凌霄宝殿的重重殿宇，望向了遥远的凡间，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倒要看看，这盘棋，接下来会怎么走。
而那个本应在北海大展拳脚的闻仲，此刻早早带领大商军队征缴西岐。
又能带来怎样的改变？
他是否已经感知到了北海的滔天妖气？
若是知晓了，他又会作何反应？
是继续袖手旁观，还是会……忍不住出手呢？
玄元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朕知道了”，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荡漾开层层无声的涟漪，弥漫在整个凌霄宝殿。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方才还慷慨激昂，请命出征的众武将，此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激愤僵住，化为愕然与不解。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充满了茫然。
知道了？
然后呢？
陛下就打算这样“知道”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