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像一头被困的怒狮,在居所小院里来回踱步。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要把石板踏碎。胸膛剧烈起伏,官袍的前襟都被他烦躁地扯开了一道口子。
“气死我了!他奶奶的……气死我了!”低沉的咆哮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挫败感。元亮那张平静又带着挑衅笑容的脸,还有石崇山那癫狂的“仙桥论”,反复在他脑海里翻腾,几乎要将他理智的堤坝彻底冲垮。“名状师?好一个名状师!坏我大事!”
他猛地站定,赤红的眼睛扫视着院子,像在寻找一个发泄口:“我的沙袋呢?!”
钱明侍立一旁,看着自家少爷濒临失控的样子,小心地回道:“回少爷,之前您说少夫人近来烦闷,让搬去后院给少夫人消遣,权当解闷儿了……”
“消遣?”张经纬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得吓人,“我现在就去消遣消遣!晚饭不吃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就要往后院冲。此刻,他只想把那沉重的沙袋当成元亮或者石崇山的脸,狠狠砸个稀巴烂。
“少爷!”王二狗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戾气,“我去杀了那个状师!”
张经纬脚步一顿,霍然回头,盯着王二狗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狗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冲动了?”他语气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疲惫。他知道狗子忠诚,但此刻的杀意过于直白。
“我讨厌那张嘴脸!”王二狗咬着牙,腮帮子绷紧,“假模假式,阴阳怪气!看着就想给他撕烂!”
“他不能杀。”张经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至少……他不能死在高阳境内,不能死在这个当口。明白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木头,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挣扎和愧疚,他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开口:“少爷,木头……木头有件事,得向您坦白。”
张经纬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啥事?快说!”他现在对任何意外都感到神经紧张。
木头低着头,不敢看张经纬的眼睛:“其实……您之前让我去各村里游查,摸石家底细的时候……我……我偷懒了,没跑那么多地方。”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逮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方士……后来您让我查的那些情报……关于石家工坊位置、药人运送路线……很多……都是他供出来的。”
“什么?!”钱明第一个反应过来,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射向木头,“他什么都知道?那他凭什么告诉你?一个方士,怎会轻易出卖石家这样的主子?”钱明本能地怀疑这是个陷阱。
旁边的梁大海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对木头“耿直”的无奈:“就他那木头脑袋还能想出什么招来?屈打成招呗!肯定是上手段了,不然人家凭啥开口?”他太了解木头的行事风格了。
张经纬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预感涌上:“那个方士……现在在哪?我想见见他!”如果此人掌握核心情报,价值巨大!
木头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少爷……木头没用……”他粗糙的大手不安地搓着衣角,“前些天……为了摸清石家那条地下暗河的走向和出口,我亲自下去探路,疏忽了对他的看管……等回来……人……人就不见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懊悔和自责:“我当时想着,一定要把人抓回来,绑来给少爷您发落!所以没敢立刻禀报……可找遍了可能的地方,都不见踪影……我……我就没敢提……”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点颤抖。
张经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强压着再次升腾的怒火,转向王二狗,声音急促:“狗子!找这个人!需要多久?!”
王二狗眼神一凝:“有什么特征?模样?衣着?”
木头连忙描述:“好找!基本就是一残废!我……我为了让他开口,打断了他一条腿!左手的手指……被我全部掰断了!还有……还有好几颗牙……也被我拔了……”他每说一项,声音就低一分,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有完成任务时的狠厉,也有事后面对残酷结果的些许不安。
“嘶——!”院子里的众人,包括钱明和梁大海在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审讯,简直是酷刑!看向木头的眼神都变了,带着一丝惊惧。
王二狗眉头紧锁:“打断腿,掰断手指,拔牙……这反而不好找了。伤成这样,他必定是惊弓之鸟,会想尽一切办法躲藏,甚至可能……已经死了。”
梁大海也咂咂嘴,补充道:“不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伤成这副鬼样子,怎么还能逃掉?!这得是什么样的神仙?”这简直匪夷所思。
梁大海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张经纬混乱的脑海!他猛地一拍额头,失声道:“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石家的首席方士,那个据说深得石崇山信任、主持核心炼丹的年轻人——我们搜捕名单上漏了他!他根本没有落网!该不会……就是他?!”
木头立刻摇头,语气肯定:“不可能!少爷,我抓的那个方士虽然年轻,但胆小如鼠,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骨气都没有!而且,石家首席方士何等身份?怎会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被我逮住?不合常理。”
张经纬来回踱了两步,眼神锐利如鹰:“根据之前撬开的口供,石家的首席方士,确定就是个年轻人!行事诡秘,深居简出!此人极其关键,石家许多阴私勾当的核心操作都经他手!我有大用!”他猛地站定,指着王二狗和木头,斩钉截铁:“狗子!木头!命你二人,立刻!马上!动用所有手段,撒出所有人手!速将此方士给我找回!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我把尸首拖回来!”
“是!”王二狗和木头齐声应诺,转身就要往外冲。
就在这当口,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只见贾大勇——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闯了祸又急于禀报的紧张。
“少爷!少爷!”贾大勇喘着粗气喊道。
张经纬此刻心乱如麻,但看到贾大勇,还是勉强压了压火气,尽量平和地问:“憨子?怎么了?在县衙里住的还习惯吗?”他记得安排贾大勇在衙门里做些杂役。
贾大勇连忙躬身:“谢少爷关心!这儿比家里舒服多了,吃得饱穿得暖,六爷也照顾俺。”
“嗯,”张经纬点点头,“府上的累活不多,但还是要仔细些,别毛手毛脚的。”他随口叮嘱了一句,看出贾大勇欲言又止,“怎么了?看你吞吞吐吐的,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缺钱了?”他以为这憨厚汉子是来求助的。
“不是的!不是钱的事!”贾大勇连忙摆手,脸上更显局促,“是……是这样的少爷,今天晌午过后,我按六爷吩咐去城外山上拾柴火……结果,在山坳里遇到一个可怜人!哎呦喂,那个惨啊……”他比划着,脸上露出真切的同情和惊恐,“浑身是血,衣服都烂了,躺在草丛里哼哼唧唧,动都动不了!一条腿……看着像是断了!脸上肿得老高,嘴里还在冒血沫子……凄惨无比!想必是在山里遇到了熊瞎子或者狼群!我当时看着实在可怜,又怕他被野兽叼了去,就……就心一软,没多想,把人给背回来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六爷知道了,把我好一顿骂,说我净给府上添麻烦,还背回来个来历不明的半死人……可……可少爷,俺知道您心善,菩萨心肠!您定不会见死不救,不管不顾的,对吧?”他眼巴巴地看着张经纬,眼神里充满信任和期待。
张经纬此刻满脑子都是石家和那个失踪的方士,对贾大勇的“善举”并无太大兴趣,只想快点打发他走:“噢,这是做好事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支持你。你去找六叔支一笔钱,把人带到城里最好的医馆,让大夫好好治治。钱不够再来找我。我现在有急事要忙。”他挥挥手,示意贾大勇可以走了。
贾大勇却没动,反而更着急了:“少爷!那人伤得实在太重了!背回来这一路,我都快累趴下了,他气儿都弱了……这……这去医馆还有段路呢,我怕他撑不住……能不能……能不能用一下衙门的马车?拉着他去,稳当点,也快些……”他恳求地看着张经纬。
张经纬有些不耐烦:“当然可以,去吧,去找十一叔拉车……”他话说到一半,正准备继续布置找方士的事,脑子里某个念头突然像被闪电击中!
他猛地停住,身体瞬间僵直!刚才贾大勇描述的画面——断腿、满脸是血、嘴里冒血沫子、凄惨无比——与木头描述的方士特征,诡异地重合了!
张经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眼睛死死盯住一脸憨厚的贾大勇,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的狂喜而微微发颤:“等……等会儿……你刚才说……那人……断了条腿?浑身是血?”
“是啊!”贾大勇用力点头,还补充道,“可惨了!牙也磕掉了好几颗的样子,血糊糊的……”
“嘶——!”张经纬这次倒吸凉气的声音格外响亮,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钱明、王二狗、木头、梁大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贾大勇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即将揭晓谜底的紧张!
张经纬猛地一步跨到贾大勇面前,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快!快带我去看看!人在哪?!”
“在……在柴房呢……六爷不让进内院……”贾大勇被这阵势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
“走!”张经纬一声令下,众人如旋风般跟着贾大勇冲向柴房。
阴暗潮湿的柴房。
浓重的霉味、干草味混合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满柴禾,光线昏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众人看到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干草上蜷缩着一个黑影。
木头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粗暴地拨开盖在那人脸上的破布和散乱的头发。当那张肿胀、青紫、布满血污,但依稀能辨认出五官的脸暴露在昏暗光线中时,木头瞳孔骤缩!
他猛地回头,看向张经纬,声音因为激动和确认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
“少爷!没错!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