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气味。
不是单纯的腐臭,而是粘稠的铁锈味、机油泄漏的刺鼻、新鲜血液的腥甜互相混合在一起,塞满了里卡多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让他反胃。
他和索菲亚紧贴着布满粗粝刮痕的墙壁,蹲在一处早已停止喷水的断裂喷泉雕塑后面。
这里是“钻石厅”外围一条通往内部员工区域的走廊,曾经铺着厚厚地毯、点缀着廉价水晶吊灯的地方,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玻璃、翻倒的装饰物,以及大片大片泼溅状、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污迹。
枪声、爆炸声、非人的嘶吼和建筑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远近,头顶的灯管忽明忽灭,偶尔亮起,但随后很快就暗下去,仅依照应急灯在提供必要的光亮。
“前面……左转,”索菲亚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手中的冲锋枪枪口微微下压,紧盯着前方走廊拐角处一片狼藉的阴影,“应该就是通向装备库的通道了。”
里卡多点点头,他活动了一下左肩,那里有一道伤口,是一只穿着侍者马甲的行尸用餐刀划出来的,好在皮下护甲刚才替他硬扛了一下。
那餐刀没能撕开他的肌肉和骨骼,只是留下了火辣辣的痛感和温热的黏腻感。血浸透了半边衣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妈的……”
他啐了一口,右手依旧紧紧握着手枪,左手不自觉地朝着口袋的地方摸了一下——手机就放在那里,依旧开着位置共享。
两人的脖颈位置都用厚厚的衣服把前后包了起来,并往里面塞了一块垫板。
索菲亚正看着走廊的方向,见几只行尸飞奔过去不知道去哪里,于是朝着里卡多示意了一下,两人便快速穿过这片走廊。
只是他们刚冲出几步,左侧一扇变形的门板猛地被从内部破开,一个身影扑了出来。
它曾经可能是个壮硕的保镖,但现在半边脸皮被撕扯下来,露出沾着血丝的金属颧骨和闪烁着红光的电子义眼,一只手臂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冲在前面的索菲亚。
“小心!”里卡多连忙伸手拉了一下,那行尸顿时扑了个空,往前撞在了走廊另一边的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那行尸一击落空,身体立即扭转过来,再次朝着两人扑过去,里卡多根本来不及瞄准,对着那怪物的躯干连开三枪。
砰!砰!砰!
大口径手枪的轰鸣震耳欲聋,子弹撕裂破烂的西装和皮肉,爆开血花,但那冲击力只是打得这行尸的身体踉跄后退,却并未倒下。
索菲亚的反应极快,趁着那行尸的注意力被里卡多吸引,一个俯身绕到了它的身后,举起冲锋枪便是一个精准的短点射。
哒哒哒哒!
那后颈上的鬼面虫被瞬间打烂,行尸也立即就失去了方向感,摇摇晃晃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就向前趴倒在了地上。
里卡多此时也一把拉起索菲亚,有更多的行尸正在朝这边聚集,他们飞奔着穿过了这条走廊,来到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非常小心没有引起在这里游荡的那些行尸的注意,经过一个拐角,往楼下走去。
里卡多对这里的环境结构更加熟悉,转过这个弯,再经过一个走廊,面前就是装备库的大门了。
装备库的门没关上,是虚掩着,还有鬼面虫从这个打开的门缝里蛄蛹来蛄蛹去,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紧接着就得到了应验。
一只手攀在了装备库的大门上,向内拉开,随后,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那是一台动力装甲——或者准确来说,是一台刚穿戴一半的动力装甲。
深灰色的金属外壳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粗壮的液压关节裸露,一手装备着巨大的动力爪,另一手提着多管转轮机枪。
这动力装甲的上半身张开着,露出了里面穿戴者的头颅和身躯,同时一只鬼面虫正攀在这穿戴者的后颈位置,控制着它的身体,从而控制着这台动力装甲。
而此时,它已经发现了就在不远处的里卡多和索菲亚。
那沉重的身躯猛地启动,金属脚掌“咚”地踏地,巨大的动力爪扬起,朝着两人就飞奔了过来。
它的速度极快,动力装甲让这具行尸的力量和速度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快跑!”
里卡多立即拉着索菲亚原路返回,重新爬上楼梯回到了那个大厅中,而此时大抵是因为之前发出的动静,有不少行尸都已经围了上来。
两人连忙开枪,连续射出的子弹将不少行尸都打得连连后退,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让它们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只是稍微逼退了一些。
与此同时,那个穿着动力装甲的行尸也从后面的楼梯走了上来,动作略带扭曲和僵硬地朝着两人逼近。
索菲亚手中的冲锋枪朝着它扣死扳机,然而这些子弹打在动力装甲厚重的胸甲上,却只能爆出密集火星,而无法穿透。
接着,随着枪机发出“咔哒”一声挂上,两人的子弹都已经打光,没有甚至没有给他们感到绝望的时间,那行尸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举起了巨大的动力爪,在两人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时间仿佛放慢了一些,他只来得及将自己的身躯拦在索菲亚的前方。
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混合气味,能看清动力爪上每一道细微的刮痕,视野的余光里,索菲亚的脸庞苍白,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映出那缓缓逼近的、巨大而狰狞的金属阴影。
索菲亚的呼吸也停滞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冲锋枪冰冷的枪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瞬间——
没有预兆,没有过程。
两人视野中的一切,骤然破碎。
那只举着动力爪、即将终结他们的装甲行尸,连同它身上厚重的金属甲胄,在这一刹那出现了数道齐整的划痕。
动力装甲连同其中的“穿戴者”,平滑地沿着那几道凭空出现的、纵横交错的笔直光痕解体,胸甲、肩胛、腹胯、手臂、动力爪、机械腿……都无声地分裂成数个棱角分明的巨大方块,如积木一般散开,砸在了地上。
不仅仅是它。
整个大厅的空气,似乎在这绝对寂静的瞬间之后猛地“嗡”了一声。
仿佛有无形的、巨大而锐利的网在大厅里极速掠过。
所有正扑向里卡多和索菲亚的行尸——无论是穿着破烂西装的保镖、挂着残破裙摆的女侍者,还是刚刚从楼梯转角、从走廊阴影里蜂拥而来的扭曲身影——动作都戛然而止。
在一片短促、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轻响中,如同数百个腐烂的西瓜被同时切开。
它们的头颅,无论完整还是破损,无论覆盖着血肉还是裸露着金属颅骨,都毫无例外地从脖颈上平滑地分离、翻滚、坠落,与脑后被切开的鬼面虫一起,齐刷刷地向前扑倒、软瘫,砸在地上叠成一堆令人作呕的肉块和金属残骸。
断颈处喷溅的污血和粘稠的有机组织糊状物,霎时溅满了斑驳的地面和倾倒的家具,在应急灯昏暗的光芒下流淌。
整个大厅在这一瞬间,由混乱喧嚣,坠入了死寂之中。
两人急促的心跳几乎成了此时唯一的声响,他们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着,像是在努力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紧随而来的,是比先前面对动力装甲时更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们的脊椎一路窜上头皮。
他们无法理解,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索菲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
在她那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一个生长着大角的怪异扭曲身影,正将那血肉构筑的双刃,缓缓收回到手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