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前，定的目标是招满一百个弟子，但小半年过去了，走了一百六十七个村子，却只招收到了五十四名有灵根的孩童。
除去杂灵根，真灵根可能就只有一掌之数。
这个概率还是太低了。
穆妍嬅摇头叹了口气，看向灵舟上的孩童，抿着唇没说什么。
轻盈的灵舟，是用一种灵木所制，没有什么重量，悬浮于天，恍若烟云。
清凉山的人，启程的时间，只比他们道仙宗早上一个半时辰，此时却连他们灵舟飞行过后，残留的轨迹，都丝毫不见。
灵舟尾端，陈岁时盘膝坐在草蒲团上，忽地有些困倦。
她渐渐阖上了眼帘，沉入到梦境中去。
天空阴沉沉的，暴雨雷声轰鸣，砸向大地。裂开的地面，涌现出无数黑气，将栖雾山包裹在了里面。
整座栖雾山魔气冲天，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黑色的茧。
黑茧之中，法术的光芒，若隐若现。
嘈杂的声音，磅礴的雨声，在陈岁时脑海中震响。
嗡——
她抓着脑袋，拍打脑门，试图将这些怨怼的、痛苦的、惨烈的声音以及血色，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一个又一个小云宗的弟子，在她面前，爆体而亡，断臂横飞。
从前宛若仙境的栖雾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昭缇，别太过分了。”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似乎掺杂着些许不忍。
女子嘟囔道：“小云宗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心有不忍，况且，你将栖雾山的灵脉吸干净了，小云宗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洛凌霄剑眉拧起，没有解释什么。
他不过炼气的修为，怎么可能吸收得了整座栖雾山的灵脉，以他的肉身强度，若真是吸干净了栖雾山的灵脉，恐怕早就爆体而亡了。
大部分灵气，最终都化为了他的师父，天枢道人的修为。
虽然吸取小云宗灵脉一事，只是一场意外，但吸收了这灵脉过后，师父的灵魂，逐渐凝实了不少，这是无法否认的。
洛凌霄还是防着昭缇的，没有将他体内，有一位飞升强者的灵魂一事告诉她。
“够了，昭缇。剩下的都是些终生无望筑基的普通弟子，让他们走吧。他们未必对小云宗有多衷心，更别提报仇雪耻了。”
黑衣黑发的女子，撩了撩耳边碎发，红唇轻启：“洛凌霄，这可不是我不想放过他们，人有贪嗔痴念，一旦心魔被勾起，就彻底无法回头了。”
“这心魔引，我无法解除。”
“其他人我可以不动，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但紫云峰一脉，务必要斩草除根！”
昭缇眉眼间，透露着一丝冷艳，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入魔修士，漠然道：
“自古清净难守，诱惑太多，何须我魔来破道法，一念起，则永堕晦界，虽恣意狂放，却不见光明。”
随着昭缇话音落下，一缕缕魔气，凝结化丝，冲向血河中素衣乌发的少女。
年少的陈岁时，眼眸圆睁，咬着唇，铁锈味很快就蔓延了整个口腔。
电闪雷鸣，银白的光照亮了她消瘦清白的脸庞，她死死盯着，消失在天边的两人，长发披散，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大地，一只苍白的手，缓慢拉住她，满是污秽的裙摆。
“岁时……”
气若游丝，湮灭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少女有一瞬间的神智清明，她蹲下身来，握住女人冰凉的手，咬牙切齿道：“娘亲，我会杀了昭缇，我一定会杀了昭缇！”
一念起，魔气冲天，整座栖雾山的上空，黑云汇聚。
秦素嫣紧紧牵着她的手，周身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向她的身躯，嘴皮翕动，艰难开口：“岁时，娘亲用全部灵力，帮你镇压了心魔引，你是单木灵根，天资卓绝，将来必能得证大道，不要入魔……”
“娘亲！”
面色苍白的少女，猛地从床榻上醒来，乌黑而长的头发，逶迤着地。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赤足走出大殿，清风吹落，梨花如雪。似有若无的寡淡琴音，随性而起。
陈岁时循着琴声的方向找过去，琴声却蓦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冽如风雪的嗓音。
“心魔引我已替你拔除，陈姑娘，勿要再入魔了。”
她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往前走了一步，但下一瞬，整个人已经不在那片梨花仙境之中了。
山峦巍峨，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走不近那座仙山。
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贯通天地，山洞中微弱的火光，映在少女冷白的脸上，她忽地睁开了眼睛，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她又梦到那个人了。
少女不禁扯起一抹冷笑。
昭缇在自己身上种下的心魔引可以拔除，但她的执念，怎么可能会消散。
她答应那人拔除心魔引，不过是想证明，即使没有心魔引，她的道，也不会改变的。
滥杀无辜就是滥杀无辜，她不需要用心魔引当做借口。
少女冷眼看着外面的雨幕，心情不是很好。
她讨厌下雨。
讨厌这样阴沉沉的天气。
然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依旧有一名身穿蓑衣的青年，拉着藤萝，爬到山洞口。
“陈仙姑娘，我以后可能不能来看你了，这是两枚疗伤丹药，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她没去看丹瓶，而是盯着青年的脸，嗓音沙哑地问道：“你哪来的修士才有的东西？”
青年灿笑道：“说来姑娘可能不信，我其实是一家大仙门，掌门的亲生儿子，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和亲生父母失散了，现在他们来接我了，所以我要走了。”
少女安静地聆听着，睫浓而密，轻轻眨了一下，说道：“上阳宫掌教，王樽之子？”
青年一愣，随后竖起大拇指道：“陈仙姑娘，料事如神！”
洁白的丹瓶上，赫然雕刻着一朵上阳花。
这般明显的标识，她想认不出来都难。
砰。
灵舟剧烈晃动了一下，陈岁时从混乱的梦中醒来，有些头昏脑涨，她抬手揉了揉脑袋，嗓音有些沙哑：“发生什么事了？”
陈岁时甚至没有时间，去消化梦中的一切。
心脏的位置，犹如有一只大手，紧紧捏攥着，却忽然松了手，让她感到无边的茫然和不适应。
陈岁时强压下心中的空洞感，走到穆妍嬅和姜不凡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