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随着林姑、六婶年纪渐长,李竹心便做主在家里多添了几个保姆和厨师。
本是想让她们两个能歇一歇,可这俩人根本闲不住。
虽说不像从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但家里不论大小事,总爱凑到跟前盯着。
保姆擦桌子时要念叨,“这红木桌得顺着木纹擦”。
厨房炖着汤时要隔十分钟去掀次锅盖。
就连小保姆给花瓶换水,都要站在旁边指点,“这百合得斜着剪根,才活得久”。
林教授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我瞧着这样挺好,有事忙着,脑子转得快,不容易得老年痴呆。”
六叔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甚至打心底里反对家里多雇保姆。
总说:“她们本来就是保姆,这就是她们的工作。
就该让她们多活动活动筋骨,人一闲下来,毛病就该找上门了。”
李竹心却不理会他们俩这套说辞。
她不仅多安排了几个保姆分担家务,还特意雇了三名司机。
一个专门跟着自己。
一个随时听候六叔调遣。
剩下那个则是为了方便林姑和六婶出门采买或是走亲访友用。
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餐厅里的饭菜冒着热气,香气顺着走廊飘进各个房间。
林言心还在卧室里酣睡。
李竹心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了一眼,见她眉头舒展,睡得正沉,便舍不得叫醒她。
转身对厨房的保姆吩咐道:“给言心把饭菜留出来,温在蒸箱里,等她醒了,什么时候想吃,再热给她。
记得给六叔把饭也留出来,他不喜欢在外边儿吃饭。”
大约晚上八点多钟,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六叔洪亮的嗓门穿透玄关:“快快快,给我来杯水!渴死我了!”
六婶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电视。
听见声音立马从茶几上端起一个印着红牡丹的大搪瓷缸,快步迎了上去。
等六叔带着二嫂刚踏进门槛,搪瓷缸已经递到了他面前:“不是让你出门带着水杯吗?
怎么老是慌慌张张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咕咚咕咚——”六叔接过搪瓷缸,仰着脖子连灌了大半杯水。
喉结上下滚动,末了用手背一抹嘴,这才喘着气说道:“行了,别嘟囔了,这不是慌着找人嘛。”
说着,他侧身招呼跟在身后的二嫂,“她二嫂,快进屋来坐。”
随即又扭头问六婶,“言心呢?
你告诉她,她二嫂找着了,让她别担心了。”
“言心正睡着呢,这孩子累坏了。
她原本担心她二嫂强撑着不肯去睡,是夫人把她硬推进卧室,到现在还没醒呢!
晚饭也没来得及吃。
我去喊她。”
六婶说着就要往楼梯口走,可脚刚抬起来又犹豫了。
她知道林言心这半个多月为了实验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眼下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实在舍不得叫醒她。
六叔也舍不得,刚要开口反对。
二嫂已经连忙摆手:“别,别别,六婶,就让言心睡吧。”
她局促地捏着衣角,洗得发白的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言心休息。
她这些天肯定累坏了。”
六叔也跟着点头,语气里带着心疼:“对对对,这孩子连轴转了半个多月,这会指定累坏了。”
他指着旁边的沙发,“她二嫂,你坐,先歇会。”
又冲六婶喊道,“老婆子,快给她二嫂倒杯热水,再准备些饭,我们都还没吃晚饭呢。”
六婶应了声“哎”,转身去了厨房。
二嫂局促地在沙发沿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紧张地扫过客厅里的摆设。
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画,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瓷器,还有地毯上精致的花纹,都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仿佛自己身上的尘土会弄脏这光洁的地板。
六婶端着水杯回来时,见她这副模样,便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绿豆糕:“尝尝,下午刚做的,甜丝丝的,解乏。
我让人做几道小菜,很快就好了。”
二嫂捏着绿豆糕,指尖微微发颤,刚想说句感谢的话,就见林姑从院子里走进来。
她刚去后院散步,看见二嫂时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哎呀,她二嫂你可算来了!”
拉着二嫂的手上下打量,“这些天受委屈了吧!
怎么也不说直接来家里。”
二嫂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姑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了看她身上沾着泥点的衣服,眉头轻轻一蹙:“你看你这一身,快跟我来,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二嫂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身上的蓝布褂子沾着草屑和泥点,裤脚还破了个小洞。
脸上更是黑一道黄一道的,不知蹭上了什么污渍。
头发油腻得打了绺。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捏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小包,包带都被摩挲得褪了色。
“这怎么好意思……”她讷讷地想拒绝,声音细若蚊蚋。
林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客气啥。”
她笑看着二嫂,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我屋里有几身新买的衣服,还没上身呢,你试试。
咱俩体型差不多,保准合身。”
六婶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快去换身衣服。
你俩的身材还真就差不多,我可不行。”
她捏了捏肚子上的软肉,叹了口气,“你看我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圆。
上次去裁缝铺做衣裳,又得加一码了。”
六叔坐在沙发上,端着搪瓷缸刚喝了口茶。
闻言看了一眼六婶的身材,忍不住在一旁撇着嘴乐:“你呀,一个人快顶她们俩了。
你那衣服可不能借给她二嫂,要不然能把她整个人都装进去。”
别看六婶自己总说自己胖,可听六叔这么挤兑,立马不乐意了。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嘿,你这死老头子,怎么说话呢?”
她捂着腰,故意板起脸,“还不都怪你!
前阵子我说要出去散散步,减减肥。
你非拦着我说‘这么大岁数减什么肥?’
我说少吃点儿,吃多了胖了不好。
你又说‘以前日子苦,想吃都吃不上,现在日子好了,能吃就尽量吃’。
我说胖了身体负担重。
你又搬医生的话压我。
说什么‘体检报告显示,除了体重超标,血压不高、血糖不高、血脂不稠,身体倍儿棒’。
怎么着?
前两天刚说的话,这会儿就不算数了?
嫌我胖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心里长什么坏心思了?”
“嘿,你这老婆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六叔放下搪瓷缸,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你本来身体就没毛病,胃口又好。
我跟你说,你就是喝口凉水都能胖二斤,这能怪我让你吃让你喝?”
他说话的尾音上扬,调侃意味十足,气的六婶直嘬牙花子。
六叔在那边还摇头晃脑的继续说着,“再说了,这么大岁数减什么肥?
多遭罪呀。
可别学那些小姑娘,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就整天想着减肥、少吃。
等真把身体折腾出毛病来,后悔都来不及。”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你看看你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晚上睡觉还能打呼噜,早上起来放屁都叮当响。
这身子骨,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呸!你个老不正经的!”六婶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伸手就去拧他胳膊,“当着二嫂的面说这些浑话,不嫌丢人!”
六叔哎哟一声躲开,笑着往旁边挪了挪:“我这说的不是大实话嘛!”